第600章 冷锅也能烫了心(1/2)
北巷粮站的青石台在晨雾里泛着青灰,像块被人遗忘的墓碑。
更夫第二日起夜时,蓝布包裹又端端正正搁在老地方,掀开一角,白米饭腾起的热气撞得睫毛发颤。
他搓了搓冻红的手,想起前日碑上那缕若有若无的小满娘,突然觉得这饭香里混着股说不出的暖,像有人隔着十年二十年的风雪,轻轻叩了叩他的门。
第三日、第四日,饭篮雷打不动地出现。
卖油馍的王老汉蹲在粮站墙根啃馍,眯眼瞅着那篮饭:奇了,前日是白饭,昨日掺了小米,今儿瞧着还有酸黄瓜丁——倒像有人变着法儿记挂咱。挑水的张二郎擦着汗凑过来:我昨儿晌午路过,那篮儿空了,石台上留着个青瓷碗底的印子,油光光的,显是吃干净了。
议论声飘进民议堂时,周芷若正对着粮册发呆。
竹片上的数字被她画得乱七八糟,最上面一行震喉岭无名坟·三百六十七被圈了三道。
林晚儿推门进来时,见她指尖抵着眉心,腕上银镯碰得竹片哐哐响:你说,这饭篮像不像......
像有人在敲隐形的门。林晚儿接过话头,袖中同心灶分布图窸窣作响,前日田三婆来送腌菜,说西头卖豆腐的阿婆梦见她娘,说灶上温着饭,该回家了她蹲下来,把分布图摊在周芷若脚边,我查了,近七日各村报的空灶数少了十二户——可官府登记的流民册子,只多了三个人。
周芷若突然直起腰,银簪在晨光里划出冷光。
她想起祭碑那晚冰面下的影子,想起小满贴在石碑上喊时的颤音,喉间像堵了团发涨的棉絮。去叫田三婆。她抓起案头的峨眉刺,刀柄还留着母亲的温度,让她带炭粉,查脚印;再带瓶醋,验炊痕。
田三婆来的时候,腌菜坛子撞得门框咚咚响。
她抹了把脸上的汗,从坛底摸出包炭粉:周姑娘,我昨儿就瞧着那石台下的土松——夜里露水重,脚印该留得深。两人蹲在粮站后巷时,田三婆的指甲几乎抠进泥里,炭粉撒下去,果然显出几枚浅淡的鞋印:是缠足老妇的鞋,前掌重,后掌轻——走夜路怕出声,故意踮着脚。
她又蘸了醋抹在篮底的稻草上,酸气腾起时,瞳孔突然一缩:这草带麸皮香,是西沟旧碾坊的!她扯着周芷若的袖子,指甲缝里沾着泥,十年前铁膳盟在那儿强征妇孺舂米,拿烙铁在人腕子上烫印子——战后那地儿荒了,墙根还留着血锈呢!
周芷若的指尖在草茎上轻轻一按,草汁沁进指缝,凉丝丝的。
她想起花葬婆说的,想起林晚儿说的无也是名字,突然转身对跟来的小灶丁道:去请阿青医婆,带半升甜豆泥。
第二日清晨,饭篮里的饭多了层琥珀色的甜豆泥,像给白米饭盖了块蜜色的云。
阿青往饭里拌豆泥时,怀里的小娃扒着她的衣襟啃手指,她笑着刮了刮娃的鼻尖:当年我在孤村,有个老阿婆总给我留半块糖饼——饿久了的人,最记甜。
第三日鸡叫头遍,吴二狗的破棉袄擦过碾坊的断墙。
他缩在墙根,看着个佝偻的身影从野蒿丛里钻出来,灰布衫被露水浸得透湿。
老妇蹲在石台前,枯枝似的手掀开蓝布,突然僵住——她盯着那层甜豆泥,喉结动了动,指尖轻轻碰了碰饭粒,像在碰什么会碎的东西。
吴二狗屏住呼吸。
他跟着老妇走了三里地,看她钻进山坳里的野洞,看她从怀里摸出只烧变形的陶锅,锅底的刻痕在月光下泛着暗黄:李家坪·丁丑冬。
他的指甲掐进掌心——十年前元军焚村,他跟着乞食帮逃出来时,曾听老丐头说过,李家坪的灶锅都刻着村名和年份,烧村那日,锅碎声比哭声响。
老妇把冷饭倒进陶锅时,吴二狗看见她手腕上有道暗红的疤,像烙铁烫的。
他摸了摸腰间的舌底签——那是他继承的情报网信物,竹片上还留着前堂主的血渍。该让他们知道。他咬了咬嘴唇,转身往村里跑,鞋跟踢得石子乱蹦。
消息在黄昏时炸开。
田三婆举着本泛黄的户籍册站在碾坊前,纸页被风掀得哗啦响:李家坪,陈氏,四十二岁,夫早亡,育有一女,擅酿米酒......她的声音突然哽住,指尖抚过丁丑年·失踪几个字,当年我师父去收粮,说李家坪的米酒能暖透冻僵的脚。
老妇是从野蒿丛里跌出来的。
她的灰布衫挂着草屑,陶锅还攥在手里,锅底的刻痕蹭着地面,划出细碎的响。
田三婆念到时,她突然踉跄两步,陶锅落地,溅起的尘土糊了她半张脸。
是我......她的声音哑得像破风箱,我没敢喝米酒,怕味儿传远了......她跪在地上,爬过去抱住田三婆的腿,眼泪把户籍册泡得软塌塌的,我藏在井里,看他们烧房子,看我闺女的花鞋......她突然笑起来,又哭起来,可今儿这饭甜,像我闺女周岁时,我给她蒸的糖糕......
围观的百姓慢慢围过来。
西沟老灶主抹了把脸,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我家还留着半坛米酒,是当年李家坪阿叔送的。卖油馍的王老汉蹲下来,把老妇的陶锅捡起来,用袖子擦了又擦:明儿我让我家小子去挑水,给您把锅刷得锃亮。
暮色漫过碾坊时,吴二狗蹲在墙根刷大字。
他的刷子里蘸着红漆,一笔一画写得极慢:李家坪灶火重开——缺一口锅,等一个人。漆刷碰到墙面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细碎的抽噎,回头见老妇正把脸贴在户籍册上,陶锅搁在脚边,像搁着颗滚烫的心。
林晚儿是在月上柳梢时得知消息的。
她正对着同心灶分布图画新标记,小灶丁撞开院门,喘得说不出话:李......李家坪......她抓起案头的刻刀,刀面映着她发亮的眼睛——那是当年她娘咽气前,塞给她的最后一件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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