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8章 闽清县1(1/2)
龟形山的晨雾总比别处浓些,像掺了松脂的棉絮,缠在青黑色的岩石上,裹着山腰那座夯土垒成的寨子——娘寨的轮廓在雾中时隐时现,夯土墙高达三丈,夯层里混着碎陶片与尖锐的石棱,像一头伏在龟背的巨兽,沉默地俯瞰着山下蔓延的稻田与溪流。寨门是整段整段的硬木拼接而成,表面被火烤得焦黑,又钉上密密麻麻的石钉,门楣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朱红大字“娘寨”,那是闽清十六部落联盟首领郑春娘亲手凿刻的,刻痕里还嵌着当年的木屑,被岁月浸成了深褐色。
寨子里的炊烟比雾色更先散开,四百二十八名梅城部落的族人循着烟火声起身,脚步声踏在夯土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回响。郑春娘已经立在寨墙的了望台上,她的麻布长裙下摆沾着晨露,腰间束着一条嵌着兽骨的皮带,皮带上挂着一柄磨得发亮的石斧和一个竹编箭囊。她的头发用木簪绾成发髻,鬓角已经染了霜白,眼角的皱纹像龟背的纹路,却丝毫不减眼神里的锐利——那是见过血、经过世的锋芒。了望台的木柱上,刻着十六道深浅不一的刻痕,分别对应着闽清联盟的十六个部落:梅城、坂东、梅溪、塔庄、池园……最浅的一道是雄江部落,只有五十九人,刻痕细得像丝线;最深的是坂东部落,四百四十八人的体量,刻痕深到能嵌进手指。郑春娘的目光扫过那些刻痕,最终落在山下雾最浓的方向——那是金沙溪的上游,土匪的巢穴就藏在溪谷两侧的密林中。
“首领,坂东的人送粮来了。”一个年轻后生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是梅城部落的猎手梅石,他的胳膊上挎着一张木弓,弓梢还挂着几只晨猎的山鸡。郑春娘转过身,看见三个背着竹篓的汉子正站在寨门口,为首的是坂东部落的头领坂山,他身材高大,赤裸的上身晒得黝黑,肌肉像铁块一样结实。坂山的竹篓里装着沉甸甸的粟米,额头上满是汗珠,见到郑春娘,立刻躬身行礼:“春娘首领,坂东今年的新粮,按盟约送来三成,另外带了些兽皮,给寨里的人做冬衣。”
郑春娘点点头,示意族人接过粮篓,目光却没离开坂山身后的金沙溪方向:“溪谷里的那些东西,最近有没有动静?”
坂山的脸色沉了沉,伸手抹了把额头的汗:“昨天我们的人去金沙部落换盐,回来时被劫了。金沙部落只有一百三十七人,根本拦不住他们,三个族人被砍伤,盐巴全被抢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怒气,“那些土匪,越来越猖獗了,前阵子还去池园部落偷了牛,池园的人追了十几里,连个人影都没抓到。”
郑春娘的手指攥紧了了望台的木栏,指节泛白。她想起二十年前的那个黄昏,也是这样的雾天,她带着年幼的孙儿从省璜部落探亲归来,走到金沙溪畔时,遭遇了一群满脸横肉的土匪。那些人拿着生锈的铁刀和粗糙的石棒,抢走了她身上所有的财物,一把火烧了她的家园,孙儿的哭声和土匪的狞笑混在一起,成了她这辈子最刻骨的噩梦。她和孙儿在山林里躲了三天三夜,靠着野果和溪水活了下来,之后变卖了仅剩的首饰和土地,召集了梅城部落的族人,耗时三年,才在这龟形山的龟背上建起了娘寨。“龟背藏风聚气,易守难攻”,当年的风水先生是这么说的,而郑春娘要的,从来不是风水,是一个能让族人安身立命的壁垒。
娘寨的布局,全是郑春娘亲手规划的。寨墙周长三里,分东西南北四个寨门,每个寨门都设有吊桥,桥下是挖深的壕沟,壕沟里种着带刺的灌木。寨内分为三部分:前寨是晒谷场和牲畜圈,中间是族人的居所,后寨是粮仓和武器库,武器库里堆满了石斧、石矛、木弓和削尖的竹箭,还有十几面用兽皮和木板制成的盾牌。郑春娘知道,仅凭梅城部落的四百二十八人,守不住这么大的寨子,更护不住联盟里其他十五个部落——梅溪部落只有二百四十八人,塔庄二百五十八人,白中、白樟加起来还不到四百人,最弱小的三溪部落只有九十五人,桔林部落六十五人,连自保都难。所以她牵头成立了闽清部落联盟,定下盟约:各部落互通有无,遇敌时共同御敌,梅城的娘寨作为联盟的核心,接纳任何遭遇危难的族人。
此刻,后寨的粮仓里,族人正将坂东送来的粟米倒入陶瓮中,陶瓮一排一排地摆着,像整齐的士兵。粮仓的角落里,堆着一些晒干的草药,是用来防治疫病的,旁边还有几捆麻线,女人们正坐在那里搓绳,准备编织新的渔网和麻袋。郑春娘走过去,拿起一束麻线,指尖触到粗糙的纤维,想起昨天收到的消息:雄江部落的五十九个族人,因为害怕土匪,已经有十几人偷偷离开了部落,不知去向。雄江部落地处江边,土地贫瘠,人口本就稀少,再这么下去,恐怕要彻底散了。
“首领,塔庄的塔木派人来报,说他们在东桥附近看到了土匪的踪迹。”一个妇人匆匆走来,是郑春娘的儿媳梅氏,她的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是郑春娘的曾孙。梅氏的脸上带着焦虑:“东桥部落有二百二十一人,他们的寨子建在山脚下,要是土匪真的打过去,怕是……”
郑春娘放下麻线,目光投向东北方向,东桥部落的位置她知道,那里有一片开阔的平地,适合耕种,却也容易被敌人包围。她沉吟片刻,对身边的梅石说:“你带十个猎手,立刻去东桥报信,让他们加固寨门,把老人和孩子转移到地窖里。告诉东桥的头领东河,要是土匪来了,先别硬拼,派人往娘寨送信,我们会派兵支援。”
梅石应声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寨子里。郑春娘走到武器库,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木头和石头的气息扑面而来。她拿起一把石斧,掂量了一下,斧刃锋利,是族里最好的石匠打造的。旁边,几柄竹箭靠在墙上,箭头上涂着草药,虽然比不上铁箭锋利,却也能让人伤口发炎,难以愈合。她知道,土匪的武器比他们好——那些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几把铁刀,还有一面锈迹斑斑的铁盾,上次池园部落的人就是被铁刀砍伤的,伤口深得能看见骨头。
太阳渐渐升高,雾色散去,龟形山的轮廓变得清晰起来。山下的稻田里,几个族人正在劳作,远处的梅溪蜿蜒流淌,像一条银色的带子。郑春娘的目光越过稻田,落在金沙溪上游的溪谷里,那里的密林郁郁葱葱,像一头蛰伏的野兽,随时可能扑出来。她想起昨天夜里,寨子里的狗叫了一夜,想必是土匪又在附近窥探了。这些土匪,不像其他部落那样耕种劳作,专靠劫掠为生,他们居无定所,行踪诡秘,抢了就跑,让人防不胜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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