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2章 静水深流(2/2)
比如剥蒜。
我曾目睹过他受伤前,用近乎实验室的严谨对待香料配比,毫克不差。但现在,他只是拿过蒜头,坐在小板凳上,安静地剥着。他的手指依旧修长灵活,但动作不疾不徐,甚至有些笨拙的温柔,仿佛在对待一件需要耐心打磨的物件。剥好的蒜瓣,圆润洁白,被他整整齐齐地码在小碗里。
“你知道吗,”他看着那些蒜瓣,忽然说,“昏迷的时候,好像一直在一条很黑很冷的河里漂。什么也抓不住。唯一有点温度的……是好像闻到了蒜末爆锅的味道。”他抬起眼看我,镜片后的眼眸映着厨房温暖的灯光,“很俗气,对吧?不是松露,不是鱼子酱,就是最普通的蒜味。”
我喉咙发紧,摇了摇头,却说不出话。
“所以,”他低下头,继续剥下一颗蒜,“现在觉得,能好好剥一头蒜,能闻到它下锅时的味道,就很好。”
没有惊天动地的情话,没有精心设计的浪漫。他的深情,像静默渗入沙地的水,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体现在他看我时,那长久而专注的目光里;体现在他半夜醒来,会下意识伸手确认我在不在,然后轻轻将我搂得更紧些的动作里;体现在他偶尔听到我与父母或苏琪大笑时,脸上那种近乎恍惚的、珍惜的神情里。
他甚至开始有了些“不像陈默”的小习惯。比如,会在我专注于尝汤味道时,偷偷用指尖蘸一点我脸颊旁不小心蹭到的面粉;比如,会把我随手乱放、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的《清心膳要》,悄悄放回我枕头边上,还故意把书签夹在我昨晚看到的那一页。
这些细微的变化,苏琪感受最为“惨烈”。
一天,她终于忍不住,在只有我们俩在后厨时,凑过来小声哀叹:“薇薇,你说陈默是不是伤到脑子了?他现在这样……我瘆得慌!他以前骂我,我还能怼回去。现在他这么……这么‘正常’,我浑身力气没处使啊!昨天我不小心打翻了一小罐糖,他居然说‘没事,打扫一下就好,下次注意’!我的天!这比骂我一顿还可怕!他是不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阴谋?”
我忍不住笑了,心里却胀满了一种酸酸甜甜的踏实感。“他不是伤到脑子了,琪琪。他是……活得更明白了。”
苏琪似懂非懂,翻了个白眼:“行吧行吧,你们一个两个,都高深莫测。反正我现在每天最大的挑战,就是适应这个‘温和版’陈默,还得提防着不被你们俩那种‘老夫老妻岁月静好’的气氛给齁死!”
她嘴上抱怨着,但我看得出,她紧绷的神经其实放松了许多,笑容也变得更肆意了些。连阿强,在陈默用平和的口吻与他探讨某种香料的后味时,也会多回应几个字。
陈默的回归,没有掀起狂风巨浪,而是像一场悄然而至的春雨,无声地浸润了“老林菜馆”的每一个角落。他收起了锋利的数据和挑剔的标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厚重、更包容的在场。他依然是他,那个对美食有着至高追求、头脑清晰敏锐的陈默,但内核里,多了一份历经生死后对平凡烟火、对眼前人的深刻眷恋与珍惜。
一天打烊后,我们并肩走在回公寓的路上。初夏的夜风带着花香。他的手很自然地牵着我,手指穿过我的指缝,掌心温暖干燥。
走过一个仍在营业的煎饼摊,香气扑鼻。我多看了一眼。
“想吃?”他问。
我点点头,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有点没吃饱。”
他松开我的手,走到摊前,对摊主说:“一个煎饼,多加一个蛋,薄脆多放,甜面酱多一点,不要葱花香菜。”——全是我习惯的口味。
等待的时候,他站在热气腾腾的摊子前,身姿挺拔,与这嘈杂的市井街头奇异地融合。他接过煎饼,仔细用纸袋包好,递给我。
我咬了一口,外酥里嫩,酱香浓郁,是熟悉而踏实的味道。
他看着我吃,忽然伸手,用指腹轻轻擦掉我嘴角的一点酱渍。
“慢点吃。”他说,夜色中,他的眼睛亮得像倒映了星辰的深潭,“以后,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尝遍所有你想吃的味道。”
我嚼着煎饼,感受着唇边他指尖残留的微凉触感,和心底翻涌的、近乎灼热的暖意。和心底翻涌的、近乎灼热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