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血铃惊獬(2/2)
“啊——!”有胆小的文吏短促惊呼,声音又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喉咙!
堂内瞬间死寂如坟!所有目光都被那突兀滚落在威严青砖上的森森白牙攫住!连马骢都僵立椅前,按着那抽出寸许的长刀刀柄,鹰眼中首次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真正的错愕!
“呕……”那胖太监已经扶着柱子抑制不住地干呕起来。
而另一侧!
李墨轩动了!快如鬼魅!
就在那堆带血人牙滚落尘埃的刹那!他如同预先排练了千百遍,身体猛然前扑!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叠泛黄的卷册!
《点卯图》!
他动作迅疾却精准!一边“啪!”地摊开那本厚厚的点卯画册,一边伸出右手三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捏起一枚刚好滚至他脚边、带血的前磨牙!他甚至来不及戴上手套!冰冷的牙齿混着刺鼻的铁锈腥气被他直接按向最近展开的那幅点卯图上!
灯光惨白!
《点卯图》上一个乐妓小像!朱砂粗暴涂抹去她的双目!只剩一片狰狞的红!下方细注:“秦香儿,万历八年入黛香坊画舫”。
李墨轩捏着那枚带血牙齿的手稳如磐石,将牙尖死死压向图画空白处!那牙根断裂处干涸的血块,与画纸上的墨痕瞬间黏连!
下一瞬!他将图册猛地举起!转向堂上呆若木鸡的刑部堂官与面如寒冰的孙秉正!
光线直射图面!
牙根血印之下!一个清晰的、被血渍浸透的微小孔洞!
而就在那《点卯图》小像的空白脸颊轮廓处!也隐隐显现着一个模糊的……印痕!那痕迹……竟与李墨轩手中牙齿侧面按压出的细微凹陷弧度,与齿廓的曲度,分毫…不差!
李墨轩毫不犹豫,丢下此牙!指尖如电!再捻起一枚带血的尖利门齿!按向另一幅图!——被朱砂灼去双眼的女子:“柳莺儿,万历十年入金凤楼”!
牙印!吻合!
又一颗!——朱砂血目下:“何玉娘,万历十三年入红袖招”!
还吻合!!
他如同一具精准的傀儡,在众人震骇失语的目光中,飞蛾扑火般将滚落的牙齿一枚枚抓起、按向画册上那些被朱砂彻底抹煞了存在印痕的女子轮廓旁空白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道残影!一枚!两枚!三枚!……十二枚!
每一次按压!牙齿断裂面的血渍便在纸上留下一个深褐的印记,每一次比照!齿尖或齿廓的独特轮廓都严丝合缝地陷入卷面上那些早已存在的、虽模糊不清却依稀可辨的人体轮廓压痕深处!
那是牙齿嵌入骨肉的印记!在画卷入册前就已随着骨肉的存在被压在了纸上!随着时间流逝,那痕迹透过画卷纤维印在了
十二幅点卯图!十二张朱砂涂红的盲脸!十二处空白处血牙按压下的致命吻合!
十二枚染血的牙齿!如同十二颗带血的骨钉!在众目睽睽之下,狠狠钉穿了画册,钉穿了马骢那张冷酷无情的脸!
“啪嗒……”
最后一枚带血的臼齿被李墨轩按入卷册,他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泛白颤抖,豁然抬头,眼眶赤红地嘶声大吼:
“大人!!十二颗人牙!齿痕——全部——吻合——!!点卯图上的空白处正是当年入册女子头像身姿所压痕迹!这些牙!!就是图上这些朱砂抹眼女子的牙!!!”
他的嘶吼如同丧钟,在死寂的刑部大堂里轰然敲响!
堂上冰封!连呼吸都停止!只有青砖上那十二枚孤零零的血牙和十二张画卷,在烛光下彼此映照,无声地诉说着人间至惨!
“哗啦!!”
就在这空气凝固到极限的瞬间!马骢身体剧震!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当胸击中!他猛然后退一步想要稳住身形,右臂却因巨大无匹的惊骇与震动下意识高高挥起!
宽大的蟒袍衣袖被他后退带起的猛烈气流狠狠荡开!
露出了一线……手腕!
在那冰冷的、内衬着软甲的玄色内袖边缘!
赫然!刺着一片血色的印记!
猩红!刺目!线条古拙扭曲!
一个清晰的——
“忠”字!!!
那猩红“忠”字刺青边缘的皮肉凸起,如同刚刚愈合、犹在渗血的刀疤!扭曲的字形、浓重的朱砂色泽、烙印般的质感!
与永定河破庙之中……
乐户王四尸身上那个被仵作刮开污血、暴露在烛火下的胸脯刺青……
一模一样!!!
“呃——!”马骢喉头迸出一声破风箱般的嘶鸣,如同濒死的困兽!那对鹰隼般的瞳孔瞬间充血涣散,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绝望与彻底崩溃后的一片死灰!他瞪着袖口暴露出的那块如同滚烫烙印的刺青,全身骨骼仿佛瞬间被抽走支撑,巨大的身躯如同倾倒的铁塔,带着一股山崩地裂的气势,“轰”地一声!
狠狠砸在冰冷坚硬、布满灰尘的青砖地面上!
身体猛烈地抽搐了几下,口角溢出白沫,昏死过去!藏青蟒袍如同一团丑陋的乌云摊开在刻着九狮的刑部大堂中央。
“噗通!”瘦太监两腿一软,瘫跪在地,裤裆湿热一片。
孙秉正缓缓直起身,目光越过地上瘫倒的马骢、腥臭的人牙、哭泣的画册,投向刑部堂外那轮终于刺破铅云的、惨白冰冷的冬日。他抬脚,靴底碾过一枚滚至足边的染血门牙,将那代表着点卯图上某一无名女子生前的印记,踩进青砖纹路缝隙里。声音不高,却将堂上每一寸凝固的恐惧都压成了铁:
“将逆獠马骢——剥去蟒袍!打入诏狱天字号水牢!严加看管!”
“刑部仵作——即刻验取这十二枚人牙齿痕,与所有万历八年至十五年间河间府上报的乐户女子失踪卷宗对勘!凡与点卯图上朱砂毁目女子姓名、身形、失踪年月能对上者……”
“——皆为马骢血案凿证!”
“紫檀椅、玉簪、血铃——”孙秉正的手指如同铁钎点过那些凝聚着深宫冤魂的证物,“连此猴一并——锁入刑部秘库!九钥分掌!未有圣谕、亦或本官亲临——擅启者以谋逆论斩!”
冬日的寒光射入刑部幽深大堂,将锁在角落的青猿皮毛染成一圈冰蓝光晕。它低低地、持续地呜咽着,爪下死死按着一颗滚落的染血臼齿——那臼齿咬合面的每一处沟壑,都与画册上最后一张朱砂下“钱月娥”名字旁模糊的牙痕印严丝合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