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4章 笔墨生涯(1501-1513)(1/2)
正德二年的春天,来得迟缓而阴郁。苏州城北,那片名为桃花坞的荒地,经年无人打理,早已是杂草丛生,荒冢累累,唯有几株野桃树在料峭春寒中,倔强地探出几点零星的、近乎惨淡的粉白。唐寅站在这里,衣衫略显单薄,风中带着未散的寒意。他用卖画所得,再加上好友祝允明的倾囊资助,终于买下了这片土地。
“伯虎,何苦选此荒僻之地?”祝允明踏着碎瓦砾走来,眉头微蹙。
唐寅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暖意,反而透着一股看破后的疏狂。他指着那几株野桃,道:“希哲兄,你看此地,虽无车马喧,却有野趣存。世人趋之若鹜的,我唐寅如今避之不及;世人弃如敝履的,于我,恰是洞天福地。”
建造“桃花庵”的过程,缓慢而艰辛。银钱时常捉襟见肘,唐寅便亲自绘图设计,甚至与工匠一同夯土垒石。祝允明不时来访,带来些钱粮,也带来外界的消息——谁谁又高升了,哪家书院又出了才子。唐寅只是听着,手中或凿着木头,或泼墨于墙,不置一词。他将内心的孤愤与对理想世界的最后一丝憧憬,都浇筑进了这座正在成型的园林里。庵成之日,并无盛大庆典,他在新粉刷的白壁上,挥毫写下了那首日后传遍江南的《桃花庵歌》: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半醒半醉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笔墨淋漓,字字皆是从肺腑中呕出。这座看似逍遥的桃花庵,从此成了他抵御外界风雨的精神堡垒,也是他自我放逐的温柔囚笼。
为了维持生计,唐寅不得不大量创作商业画。他的才名与科场案带来的“恶名”奇异地交织,使得求画者甚众,其中不乏附庸风雅的富商巨贾。他骨子里文人的清高时时常与现实的窘迫激烈交锋。于是,他发展出了一套独特的应对之法:一方面,他潜心钻研画技,在艺术上绝不妥协。他独创“三矾九染”之法,尤其在描绘秋景时,喜用石膏打底,再层层渲染,使得画面中的秋色在苍茫中透出润泽,既有北派的雄浑,又不失南宗的秀润。其杰作《溪山渔隐图》,便是以此法绘成,山石坚凝,秋水澄澈,将渔隐者超然物外的意境烘托得淋漓尽致,观者无不叹服。
另一方面,对于那些纯粹为求吉利、炫富的买主,他则在画中暗藏机锋。某次,一位新晋的盐商慕名而来,出重金求一幅《招财图》,要求务必画出“金玉满堂”的气象。唐寅欣然应允,铺开宣纸,笔下元宝堆积如山,珠光宝气几乎要溢出纸面。盐商在一旁看得喜笑颜开。然而,在画面一角叠放的金锭缝隙间,唐寅以极细的笔触,题了一首小诗:
“金银粪土,仁义千金。堆山积岳,终化浮云。”
买主浑然不觉,只觉画作精妙,寓意吉祥,竟欢喜地加倍付了酬金。唐寅捏着那锭沉甸甸的银子,望着盐商远去的背影,脸上露出一丝苦涩而讥诮的笑意。这或许是他能在艺术与生存、风骨与金钱之间,找到的最后的、带着刺的平衡。
正德九年,一场更大的风波不期而至。远在南昌的宁王朱宸濠,素有招揽名士以装点门面、实则暗藏不臣之心的企图。他听闻唐寅才名,便以重金礼聘,邀其入幕。此时的唐寅,生活虽稍安定,但内心的落寞与对仕途的某种不甘并未完全泯灭。宁王的邀请,像是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中泛起了涟漪。或许,这真是一个东山再起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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