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6章 青白眼的智慧(2/2)
按照《礼记》所严格规定的“叔嫂不通问”,小叔子与嫂子之间应保持距离,避免过多的接触与问候。然而,当阮籍的嫂子准备回娘家省亲时,阮籍不仅亲自为她设酒饯行,还与她同乘一车,一路谈笑风生,直至将她送出洛阳城外。这在当时,无疑是惊世骇俗的举动。那些恪守礼法的卫道士们立刻抓住了把柄,纷纷讥讽指责他违背礼制,有伤风化。
面对这些非议,阮籍没有丝毫的惶恐或辩解,他昂首而立,掷地有声地回答道:“礼岂为我辈设耶?”(礼法难道是为我们这类人设立的吗?)
这句话,堪称魏晋风度的宣言。其深意并非完全否定一切礼法,而是尖锐地指出:真正的“礼”的精神内核在于内心的真诚与仁爱,而非外在的、僵化的、甚至压抑人性的形式。他对嫂子的送别,发自天性的亲情与关怀,毫无猥琐之念,其行为本身符合“礼”的真诚本质,而那些只会援引教条、揣测他人居心的小人,才是真正背离了“礼”的精神。他用行动戳穿了礼法主义者的虚伪,扞卫了基于自然人性的真情实感。
更能体现阮籍这种“内心真诚超越外在形式”理念的,是他与邻家美艳少妇的故事。
阮籍家附近有一家小酒坊,店主是一位姿色出众的少妇。阮籍嗜酒,便常常去她那里买酒喝。他欣赏她的美貌,如同欣赏一幅名画、一株幽兰,纯粹而坦然。有时喝得酩酊大醉,他竟就直接在酒坊里睡下,位置恰在那位少妇的身边。
起初,少妇的丈夫惊疑万分,高度警惕。在那样一个礼防森严的社会,一位大名士如此行为,无疑是对世俗规范最极端的挑衅,也难免引人遐思。这位丈夫多次在暗中仔细观察,试图捕捉任何不轨的蛛丝马迹。
然而,他看到的始终是同一个阮籍:醉后酣睡,神态安详如同婴孩,眉宇间一片澄明,毫无淫邪之色,甚至连一丝暧昧的涟漪都找不到。他躺在那里,与躺在自家庭院、竹林之下并无二致。他的行为剥离了所有的社会符号与欲望投射,只剩下一个纯粹自然的、疲惫了的生命个体。
久而久之,丈夫彻底释然了。他明白了,阮籍的“越礼”,恰恰源于其内心的至纯至真。他超越了世俗男女之防的狭隘观念,其行为本身,是对“发乎情,止乎礼义”另一种极致的诠释——他的“情”是纯粹的审美与亲近,他的“止”则源于根本“无邪”的本性,故而无需任何强制性的“礼义”来约束。
阮籍的“青白眼”,他送别嫂子的坦然,他醉卧美妇身边的无邪,共同构成了一套完整的行为哲学。在政治高压下,当语言变得危险而无力时,他用身体、用姿态、用眼神进行着不屈的抗争与清晰的言说。
白眼,是投向虚伪世界的匕首,它比任何抨击的奏章都更简洁,也更深刻。青眼,是献给同道者的勋章,它比任何赞美的诗篇都更珍贵,也更温暖。而那些“悖礼”之行,则是他用生命践行的哲学论文,宣告着“自然”高于“名教”、“真情”重于“形式”的存在主义立场。
这并非单纯的狂放,而是一种在黑暗时代里,竭力保持精神独立与内在真诚的、充满智慧的生存策略。他的青白眼,看穿的不仅是个体的清浊,更是一个时代的病症;他所守护的,是那在重重束缚下,依然渴望自由呼吸的人类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