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5章 似醉实醒(1/2)
景元四年的洛阳,秋风裹挟着肃杀。司马氏篡魏之势如弦满之弓,太傅府中递出的每一道钧令,都似羽箭破空,钉穿庙堂与竹林最后的屏障。这一日,大将军司马昭欲与阮籍联姻,令其子司马炎娶阮籍女的消息,如寒鸦振翅,掠过宫阙飞檐,直坠城西那处竹影婆娑的院落。
彼时,阮籍正与友人对弈。楸枰之上,黑白纠缠,宛若世局。信使附耳低语,他执白子的手于半空凝滞一瞬,指节微微泛白,随即“啪”一声轻响,棋子稳稳落于“三三”之位,竟未乱半分方寸。友人窥其面色如古井无波,心下暗惊。直至终局数子,阮籍方缓缓起身,拂了拂衣袂上并不存在的尘埃,对垂手侍立的僮仆淡然道:“备酒。”
二字既出,便开启了一场长达六十日的沉沦。那不是市井醉汉的颓唐,而是一场精心策划,以狂诞为甲胄,以酩酊为戈矛的无声抗争。府门终日紧闭,唯酒香弥漫,穿透竹篱,诉说着主人的“不复醒”。
司马昭初遣心腹钟会前往探问。钟会,字士季,乃名门之后,机巧善辩,尤擅窥测人心,昔日屡至阮籍门前面论时事,欲寻其短长,阮籍皆以玄远之辞应对,使其“不得言而退”。此番钟会奉联姻之命,志在必得,昂然踏入阮籍书房。
但见室内昏暗,酒气熏天,空坛罗列如乱世坟茔。阮籍散发跣足,斜倚书案,怀中紧抱一酒壶,似抱着唯一可倚仗的信念。案上摊着未完成的《咏怀诗》稿,墨迹被泼洒的酒液濡染,字句模糊,如他难明的心迹。
“阮先生,大将军美意,天下名士求之不得。令爱若入天潢贵胄之门,于先生,于阮氏门楣,皆是莫大荣耀。”钟会提高嗓音,字字清晰,试图穿透那醉意的迷雾。
阮籍似被惊扰,勉强撑开迷离的双眼,目光涣散,毫无焦点。他咂摸着干裂的嘴唇,喃喃之声几不可闻:“酒……拿酒来……”言罢,竟不理睬钟会,摸索到身旁半满的酒坛,双手捧起,仰头痛饮。浑浊的酒液顺着脖颈倾泻,浸湿了敞开的衣襟,也浸湿了这荒唐的表演。他饮得那般急切,那般酣畅,仿佛饮下的不是杜康,而是这混浊世道唯一的解药。
钟会静立良久,冷眼旁观。他试图从那狂饮的姿态中捕捉一丝伪饰,从迷乱的眼神里搜寻一点清醒。然而,阮籍的醉,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浑然天成。最终,钟会嘴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拂袖而去,回报司马昭:“阮嗣宗形神离散,醉生梦死,恐难当联姻之任,徒损大将军清誉。”
首次试探,暂告段落。
司马昭不死,复遣山涛。山涛,字巨源,乃“竹林七贤”之长,与阮籍情谊深笃,且已为司马氏所征辟,由他出面,既有旧情可叙,又有规劝之意。
山涛的到来,让这场醉酒大戏进入了更微妙的阶段。他无需通传,径直入内,见阮籍伏于案上,鼾声如雷。山涛默然坐下,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掠过阮籍枕下压着的那卷《老子》,书中“众人昭昭,我独昏昏”之句,墨痕犹新。他心中了然,涌起无限悲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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