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妈妈，奶奶不在家真好（2/2）

“哎，谢谢陈科长。”秦淮茹低低应了一声，微微欠身，转身，脚步虚浮地走出了这间刚刚吞噬了她婆婆的屋子。当她终于踏出保卫科那栋阴森小楼的门槛，傍晚微凉的、带着煤烟味儿的空气扑面而来时，秦淮茹挺直了一路微驼的背脊。

傍晚的天光灰蒙蒙的，四合院里炊烟四起，各家各户都在准备晚饭。秦淮茹穿过熟悉的院子，脚步竟比往日轻快了几分。推开自家那扇吱呀作响的屋门，一股久违的、只有食物才能带来的暖融融的气息包裹了她，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纯粹的烟火气。昏暗的油灯下，小小的方桌上，竟破天荒地摆着三碗稠糊糊的棒子面粥，不再是能照见人影的清汤寡水。旁边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切得细细的。

小当正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刮着碗壁，试图将最后一点粘稠的糊糊都刮干净。小槐花则捧着自己的小碗，小脸几乎要埋进碗里，发出“呼噜呼噜”满足的吸溜声。

“妈！你回来啦！”小当抬起头，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陌生的轻松笑意，“粥可稠了！我和槐花都盛了满满一碗！”她献宝似的把自己的碗往秦淮茹面前推了推。

秦淮茹没说话，只是走到灶台边，拿起那个豁了口的粗陶碗，揭开锅盖。锅里还剩下小半锅温热的糊糊，比她预想的多得多。她拿起勺子，手腕微微有些发颤，却稳稳地、实实在在地往自己碗里盛了满满一勺。那粘稠的糊糊落入碗底，发出沉闷而踏实的声响。她又给小当和小槐花各自的碗里，都添了半勺。

“吃吧。”秦淮茹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她端着碗，在桌边坐下。昏黄的灯光笼罩着小小的饭桌，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奢侈的饱足感在小小的空间里弥漫。

小槐花终于把脸从碗里抬了起来，小鼻尖上还沾着一点糊糊。她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沿，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秦淮茹，声音里是孩童不谙世事的天真和纯粹的快乐：“妈妈，奶奶不在家真好！我都能吃饱了！肚子这里，”她伸出小手，满足地拍了拍自己微微鼓起的小肚子，“圆圆的，不咕咕叫了！”

那清脆的童音，像一把猝不及防的、烧得通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秦淮茹的心尖上！

她端着碗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糊糊泼溅出来，有几滴落在她的手背上，瞬间烫红了一片，她却浑然不觉。所有的伪装，所有刚刚升腾起来的、隐秘的轻松和解脱，都在女儿这句天真无邪的话语面前，被撕扯得粉碎！

原来……原来孩子一直都知道！原来连吃饱肚子这样最基本的事，都曾是这个家遥不可及的奢望！而这一切的根源……秦淮茹不敢深想，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愧、心酸、悲凉和无处发泄的愤怒的洪流，猛地冲垮了她摇摇欲坠的心房。

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沉重而滚烫，如同断线的珠子，接连不断地砸进她面前那碗刚刚盛满的、还冒着热气的棒子面粥里。泪珠砸在粘稠的糊糊表面，溅起微小的涟漪，然后迅速消失、融合，只留下一个个迅速被填满的、小小的凹痕。

她死死低着头，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破碎的呜咽。那呜咽声被努力地堵在喉咙深处，却比贾张氏歇斯底里的哭嚎更令人心碎。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她剧烈颤抖的、单薄如纸的脊背上跳动，勾勒出一个被生活的重担和无法言说的罪孽压垮了的、无助母亲的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