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1章 光年炊烟(2034年6月15日 芒种)(2/2)
“看……看这个!”老杰克沙哑着嗓子,指着包装纸,对旁边那个拉丁裔妇女说。
妇女也低头看向自己的包装纸,同样看到了那浮现的、流动的光图。她困惑地皱起眉:“这是什么?新的……说明书?”
“不……”老杰克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他想起刚才幻觉中那神圣的莲池和温暖的篝火,“这……这感觉像……药?一种……能带来希望的东西?”
他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一个极其朴素又带着某种象征意味的念头。他用枯黑的手指,颤抖着,开始小心翼翼地折叠那张印有神奇分子式的包装纸。他的动作很慢,很专注,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周围的几个人注意到了,好奇地看着他。
他折叠的不是纸飞机,也不是小船。他把它折成了一个极其简陋的形状——一缕冉冉升起的炊烟。烟柱的底部宽厚,向上逐渐收拢、飘散,顶部还被他小心地捻出了几个细小的分叉,模拟着炊烟在风中摇曳的姿态。
这个由光子面包包装纸折成的、粗糙的“炊烟”,在他布满老茧的掌心静静躺着。它本身没有温度,没有气味,但老杰克看着它,却仿佛看到了自家老屋屋顶上,母亲在黄昏时分升起的、召唤家人归来的那缕温暖青烟。那是对“家”、对“安宁”、对“饱足”最原始的渴望。
“希望……”老杰克喃喃自语,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孩子气的期待。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缕寄托着所有渴望的“炊烟”,猛地向头顶那片被高楼切割得狭小的、灰蒙蒙的天空抛去!
那缕轻飘飘的“炊烟”,承载着后巷里无数双骤然亮起的眼睛,承载着绝望中滋生的微弱希望,竟真的逆着城市浑浊的气流,顽强地向上、向上飞去!它的轨迹并非直线,而是带着一种奇妙的、螺旋上升的韵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直指那片深邃的、人类目光难以企及的宇宙深空。
就在这缕“炊烟”信号箭穿过城市上空,掠过一片被改造为“全球AI普惠教育点”的旧街区时,异变再生。
那是一个由废弃图书馆改造的场所。一排排古老的橡木书架依旧矗立,但上面摆放的不再是纸质书籍,而是一个个闪烁着柔和光芒的透明面板。一群肤色各异的孩子正坐在古朴的木桌前,对着面前悬浮的虚拟键盘,用稚嫩的声音齐声诵读着古老的东方智慧启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孩子们的童音清脆悦耳,充满了对未知的好奇。虚拟键盘上,每一个字符都随着诵读声微微发光。当孩子们读到“荒”字时——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那个由纯粹光构成的“荒”字键,竟然毫无征兆地从虚拟键盘上脱落了下来!它像一片真正的、闪烁着微光的玉石薄片,脱离了固定的位置,打着旋儿,轻盈地向下飘落。
而此刻,那缕由包装纸折成的“炊烟”信号箭,正巧螺旋上升至此!
脱落的“荒”字,不偏不倚,如同被命运精准地捕捉,稳稳地嵌入了“炊烟”那用纸捻出的、摇曳的顶部!瞬间,“炊烟”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变得更加凝实、更加明亮!那嵌入的“荒”字,如同一个古老的符印,一个指向混沌与未知的标记,为这缕来自地球最底层角落的微末信号,添上了一抹宿命般的神秘色彩。
信号箭毫不停留,带着这个意外得来的“标记”,继续它的旅程,穿透大气层,向着冰冷寂静、却又蕴藏着无限可能的深空,义无反顾地飞去。它尾焰拖曳出的微光轨迹,在纽约傍晚渐暗的天幕上,留下了一道转瞬即逝、却足以铭刻在仰望者灵魂深处的光痕。
老杰克仰着头,直到脖子发酸,直到那点微光彻底消失在铅灰色的云层之后。他缓缓低下头,发现掌心还残留着刚才折叠包装纸时,那纸张特有的微凉和粗糙感。他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指,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缕“炊烟”离手时的微弱震颤。
巷子里,篝火与莲池的幻象早已消散,那奇异的稻香和烤银杏果的味道也了无痕迹。冰冷的现实重新包裹了他:潮湿的空气,垃圾的腐臭,以及手中剩下的半个毫无温度的光子面包。
然而,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他身边那个拉丁裔妇女,正轻轻抚摸着怀中熟睡孩子的额头,眼神不再是空洞的绝望,而是多了一丝微弱的、难以名状的温柔。她低头看了看孩子,又抬头望向信号箭消失的天空方向,嘴角似乎想要努力弯起一个弧度。
那个白人壮汉,正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他刚才也学着老杰克,把自己的包装纸折成了“炊烟”扔了出去。他粗糙的大手紧握着,指节有些发白,眼神却不再只有暴戾和迷茫,而是多了一种奇异的……笃定?仿佛完成了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后巷依旧破败,人们依旧贫穷,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似乎被刚才那场集体幻觉和那缕飞向深空的“炊烟”冲淡了一些。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却坚韧的希望,如同被点燃的火种,在每个人疲惫麻木的心底悄然亮起。
老杰克拿起剩下的半个光子面包,慢慢地、认真地咀嚼着。面包依旧冰冷,口感依旧奇特。但这一次,他似乎尝到了一点别的东西。一点……温暖?一点……来自遥远记忆深处的、篝火灰烬的味道?又或者,是那火星莲池磷光中蕴含的、宁静的微甜?
他抬起头,望向巷子口那片被高楼切割得只剩下窄窄一线的天空。暮色四合,纽约的灯火渐次亮起,冰冷而繁华。但在那灯火之上,在人类肉眼无法看见的深空,一缕寄托着地球最卑微生命最深沉渴望的“炊烟”,正带着一个古老的“荒”字标记,向着宇宙洪荒,孤独而坚定地飘去。
光年之外,可有回音?他不知道。但他浑浊的眼底,映着城市的灯火,也映着那缕早已消失却仿佛仍在燃烧的“光年炊烟”。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嚅动了一下,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呼唤一个遥远而温暖的名字。
巷子深处,不知是谁,轻轻地哼起了一段旋律。那调子古老而陌生,带着东方的韵味,像山涧流水,又像风中铃铎。若有懂行的人细听,或许能辨出,那旋律的起伏转折,竟与几十年前,津城某个茶馆里,一位名叫赵小满的曲艺工程师,用生命采集、记录下的梅花大鼓工尺谱,有着某种奇妙的、跨越时空的共鸣……
夜风拂过,卷起地上的碎纸片,打着旋儿,仿佛在应和着那无人听懂、却直抵心灵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