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千灯愿（2/2）
难道要告诉她，你深爱的男朋友，可能在过去十几年里都活在一场庞大而真实的幻觉中？他所以为的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力量”（替身“世界”），可能只是精神崩溃后的产物？甚至连他们重逢后的一些“共同经历”，都可能掺杂着不真实的成分？
这种可能性本身，就是对初音、对他们之间感情的一种亵渎和否定。他无法承受说出这些后，可能会在她眼中看到的恐惧和震惊！
内心的挣扎如同沸水般翻腾，最终化为了更深的沉默。
果不其然，在得不到回应后，初音眼中刚刚燃起的光芒再次黯淡下去。泪腺像是失去了最后的闸门，泪水汹涌而出，不是之前激动的哭喊，而是无声的、更加令人心疼的滑落。
“星野君……不愿意告诉我也……没关系……”
她低下头，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一字一顿，抽噎得几乎喘不过气，
“我……我知道……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我……我只是……不想看到你这样……”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充满了傻气的自我否定和令人心碎的懂事。
璃光院星野看着她这副模样，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无数细针扎刺般疼痛。他脑海里的思绪乱成一团，比刚才面对比企谷时更加混乱和无措。比起那些虚无缥缈的“真相”，他更害怕看到初音的眼泪和伤心。
最终，所有的言语都卡在喉咙里，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他摇了摇头，仿佛要甩掉那些沉重的思绪，然后拉着初音的手，轻轻用力，带着她站了起来。
“初音，”
他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寻求依靠的柔软。
“……陪我走走吧。”
他握紧了她有些冰凉的小手，另一只手再次抬起，极其轻柔地、珍重地擦去她脸颊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珍宝。
“……嗯。”
初音顺从地点了点头，声音依旧闷闷的，带着哭泣后的沉闷和不快，但并没有挣脱他的手。她只是默默地、紧紧地回握住他，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也传递给他。
两人牵着手，沿着灯光渐疏的河岸缓缓前行，谁也没有再说话，沉默再次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但这一次，不再是令人窒息的沉重，而是一种彼此都需要时间平复和消化情绪的静谧。
初音的心脏依然被不安和一丝委屈填满，但她选择相信星野君，选择用陪伴代替追问。
夜色渐深，河岸边的游客已经稀稀拉拉，大多行色匆匆，赶着回住处，唯有河面上，景象截然不同。
星莹灯影摇烛曳，零丁温暖天上月。
成千上万的河灯，如同落入凡间的星辰，铺满了整个河道。它们承载着放灯人的祈愿与思念，随着潺潺流水，缓缓向下游漂去，将墨色的河面点缀成一条流动的光带，璀璨而梦幻，仿佛一条通往彼岸的银河。
远处，古老的石桥静默地横跨河面，桥上和岸边还有零星的人影，正虔诚地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水中，星星点点的火光在夜色中格外醒目。
在这片静谧而庄严的光之海洋中，璃光院星野突然开口了，他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那些安眠的灵魂，也仿佛是在对自己低语。
“盂兰盆节……大家称放河灯这一行为为‘送行火’。”
他的目光追随着一盏缓缓漂过的、造型精致的莲花河灯，黑色的瞳孔被映照得熠熠生辉，少了之前的死寂，多了几分深邃的明亮。
初音疑惑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万千灯火在他眼中流转，如同夜空中最神秘的星河。
璃光院星野继续低声说道，语气飘忽，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据说先祖的灵魂，会乘着这些小小的水灯，顺流而下，越过大海，平安地回到那个世界去。”
说着，他低下头，目光落在初音被灯火映亮的脸上。她的双眸也因这满河的光辉而显得格外明亮，仿佛盛下了整条星河。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轻声问道：
“初音……你有……想要怀念的人吗？”
“怀念的人？”
初音的大脑像是短路了一下，随即，无边的苦涩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瞬间淹没了刚才因这美景而升起的一丝宁静。
像她这样的孩子……哪里配拥有“怀念”这种听起来温暖而正式的词汇？
出生在从未给予过她真正关爱的扭曲家庭——那个只存在于模糊记忆里、身份尊贵却无法相认的生父；那个为了生存委曲求全、最终带着她逃离，却又在沉重生活压力下逐渐失去笑容的母亲；那个憨厚老实、给予过她们短暂庇护，却早早离世的养父……
还有那个……与自己性格迥异、仿佛生活在完全相反世界的妹妹，真正的三角初华……
她的人生，从一开始就像是被命运随手丢弃在角落的碎片，无人问津，自生自灭。
能够遇见星野君，能够与他相认、相恋，几乎花光了她此生所有的运气。
她一直觉得，自己注定是这个世界里一个不起眼的、随时可能被遗忘的边缘角色，能够拥有此刻的幸福，已经是神明大人对她最大的怜悯和恩赐了……
“……我哪里有……怀念的人啊……”
初音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语气里充满了化不开的苦涩和自嘲。
她的表情瞬间低落下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握着星野的手不自觉地更加用力，指甲甚至微微掐入了他的掌心，仿佛他是她在这世间唯一的浮木。
“我……注定是这个世界的边缘小角色……”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像是在陈述一个早已认定的残酷事实。
“有谁能……真正地、长久地……注意到我呢……”
说着，她像是被这满河的“送行火”勾起了内心最深处的孤寂与悲伤，将额头轻轻抵在星野的肩膀上，声音闷在他的衣料里，带着令人心碎的脆弱。
“能够遇见星野君……能够像现在这样和你在一起……已经是我这辈子……最幸运、最幸福的事情了……”
“我……不能再奢求更多了……”
璃光院星野沉默地听着她带着哭腔的、卑微的倾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疼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伸出双臂，将怀中这个轻颤的、总是缺乏安全感的女孩，更加紧密地拥入怀中。他的拥抱坚定而有力，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和温度都传递给她。
“嗯，我也是。”
他闭上眼，下颌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嗅着她发间清新的香气，声音低沉而肯定，
“能够遇见初音，是我此生最大的幸运。”
然后，他微微松开怀抱，双手捧起初音写满失落和自我否定的小脸，迫使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自己。
他的目光此刻深邃得不可思议，仿佛蕴藏着整个夜空的星辰与河灯的暖光。
“但是……初音……”
他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道，每个字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你才不是什么配角……更不是边缘的小角色……”
他俯下身，在她光洁的、还带着泪痕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如羽翼、却无比珍重的吻。这个吻，带着安抚，带着承诺，带着他所有无法用言语准确表达的爱意。
“你可是我世界里的……唯一的女主角啊……”
他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细腻的脸颊，仿佛在抚摸一件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语气温柔得能将最坚硬的冰都融化。
“你才不是配角……你……就是我的全世界。”
这近乎告白的话语，如同最温暖的阳光，瞬间驱散了初音心中所有的阴霾和自卑！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股巨大而甜蜜的暖流包裹，冲击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内心里所有的委屈、不安、自我怀疑，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呜……”
她发出了一声可爱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呜咽，再也无法抑制内心汹涌的情感，将滚烫的脸颊深深地、用力地埋进了星野温暖结实的胸膛里，不愿意让他看到自己此刻肯定红得不像话的脸，以及那止也止不住的、混合着甜蜜和羞涩的笑容。
璃光院星野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用双臂紧紧地环抱住她，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极其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和柔软的发丝。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相拥在河岸边，置身于这片由无数河灯汇聚成的、璀璨而梦幻的光之海洋中。
头顶，是一轮皎洁的圆月，清辉洒落，与河面的灯火交相辉映，将他们的身影拉长，仿佛要融入这永恒静谧的夜色里。
万籁俱寂，唯有潺潺的水声和彼此清晰可闻的心跳声，交织成一曲无声却无比动人的爱之乐章。
忽的，璃光院星野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视线瞬间变得模糊而扭曲！怀中的温暖和重量骤然消失！
他心中一空，猛地睁开眼，下意识地收紧双臂——却只拥抱到了冰冷的空气。
初音不见了。
方才还紧紧相拥的恋人，如同幻影般消散，只剩下他独自一人，萧瑟地站在原地。
周围依旧是流淌的河灯，光芒依旧耀眼，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变得冰冷而陌生。
……连初音，也只是他漫长幻觉中的一部分吗？
他失魂落魄地放下手臂，目光空洞地望着河面上那些成群结队、缓缓漂流的河灯。
它们依旧承载着别人的思念，安静地驶向未知的远方，衬得他的孤独愈发刺骨。
然后，他的目光猛地凝固了！
顺着他呆滞的视线望去，在河灯汇聚成的光带中央，那片被灯火映照得格外明亮的水域，不知何时，悄然立着两道身影。
那是一对年轻的夫妻——
男子穿着款式简单的衬衫，气质温文尔雅，女子穿着素雅的连衣笑容温柔娴静。他们手牵着手，并肩站在水面上，如同没有重量一般，目光柔和地、充满爱意地，穿越了闪烁的灯火与氤氲的水汽，静静地、久久地凝视着岸边的他。
那是……
璃光院星野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骤然停滞，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了。
那是他记忆中早已模糊、却又深刻在灵魂深处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