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4章 墙根的旧木凳(2/2)
奶奶总说这水壶“有记性”,烧开水时“呜呜”的响声都跟别的壶不一样,绵长又有力,像谁在哼着老调子。每天清晨,天刚蒙蒙亮,奶奶就会拎着它去井边打水,壶绳在她手腕上绕两圈,脚步慢悠悠的,水壶撞着裤腿“当当”响,是院子里最早的动静。
水倒进壶里,顺着内壁的铜锈滑下去,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儿。奶奶说,铜锈是好东西,能“养水”,烧出来的水带着点甜甜的味。我总不信,偷偷用玻璃杯接了半杯,喝着确实比自来水顺口些,像掺了点井水的清冽。
有回壶底漏了个小孔,爷爷找来块铜皮,用小锤敲敲打打补了上去。补丁边缘凹凸不平,像块小小的伤疤,可烧起水来,那“呜呜”声反倒更响亮了,像在跟人炫耀自己多了个勋章。奶奶笑着骂:“这老东西,还越活越精神了。”
夏天天热,水壶也跟着忙。晌午头,爷爷会把凉好的井水灌进去,放在树荫下,壶身沁出层细密的水珠,摸着冰津津的。我们几个孩子抢着用它喝水,壶嘴够不着嘴,就仰着脖子往下倒,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凉得人直哆嗦,笑声能惊飞树上的麻雀。
后来换了电水壶,按下开关就有热水喝,快是快,却没了那“呜呜”的哼鸣,水喝着也寡淡。奶奶还是习惯用铜水壶,说电水壶烧的水“没经过火炼,少点筋骨”。每天傍晚,她照样蹲在灶前,往灶膛里添把柴,看着火苗舔着壶底,铜皮被烧得发红,像块发亮的晚霞。
前几天奶奶感冒了,没力气烧水。我学着她的样子,拎着水壶去打水,壶绳勒得手心发红,才知道这壶看着不起眼,装满水竟这么沉。蹲在灶前添柴,火舌“噼啪”跳着,映得脸发烫,不一会儿,水壶就“呜呜”地唱起来,那声音比平时听着更亲切,像奶奶在旁边念叨“火别太旺,水开了要晾一晾”。
水开了,我把它提下来,壶身烫得厉害,赶紧用抹布裹着。倒在搪瓷杯里,水汽氤氲中,仿佛看见奶奶正眯着眼睛笑,说:“你看,这老壶就是靠谱,从不骗人,水开了就唱歌,不像现在的玩意儿,闷不吭声的。”
现在那只铜水壶还蹲在灶台上,壶嘴歪着,补丁亮着,像个守着时光的老伙计。每次听到它“呜呜”地响,就知道,家里的烟火气,又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