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1章 巷口的老石碾(2/2)
有回收废品的来,指着筐子问要不要卖,张婆婆把脸一沉:“卖?它装过我嫁过来时的新鞋,装过你爹的虎头帽,装过你小时候掉的乳牙——你说能卖吗?”
傍晚时分,霞光从墙缝钻进来,落在竹筐上,篾条的影子在地上织成网。张婆婆往筐里添了把新晒的干枣,指尖划过补丁处,像是在摸家里的老伙计。筐里的红薯干滚了滚,仿佛在应和。
风穿过巷口时,竹筐轻轻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那是老物件在跟日子打招呼呢。
樟木柜的顶格,那只旧算盘总在那儿躺着,紫檀木的框子泛着暗紫,算珠被磨得圆润,穿珠的铜轴生了层薄绿的锈。李老先生戴老花镜拨弄算珠时,“噼啪”声能惊动柜角的蛛网,像在数着光阴里的碎银子。
“这算盘,是你曾祖父的私塾先生送的。”他用软布擦着算珠间的缝隙,布上沾着细碎的木屑,“当年他教账房先生,就靠这算盘打天下,一分一厘都错不了。你看这‘六’字档的算珠,比别的磨得亮——他总说,六六大顺,账上多六,日子就顺。”
算盘的底面刻着行小字,“光绪二十三年”,字迹被岁月浸得发乌,却依旧清晰。李老先生说,那年涝灾,曾祖父用这算盘核赈灾粮,算到深夜,指节磨出了血,染红了最底下那颗“零”位算珠,现在凑近看,还能瞧见点暗红的印。
我学着老先生的样子拨算盘,手指总按不准档,算珠“咔啦”乱晃。他笑着握住我的手,指尖带着老茧,一点点教:“食指管下珠,拇指管上珠,就像过日子,哪笔账该进,哪笔该出,得清清楚楚。”他边说边拨,算珠相撞的脆响里,混着樟木柜散发的幽香,让人想起晒谷场的麦秸堆,踏实得很。
有年春节,小孙女把算盘当玩具,摔掉了颗下珠。李老先生急得翻箱倒柜找胶水,对着阳光粘了半天,才算把算珠归位。现在那颗补过的算珠颜色稍浅,像颗换牙期的新牙,老先生却更宝贝了:“缺过一次,才知道齐整的好。就像家里人,少一个都不成。”
柜顶的灰尘落了又扫,算盘却总被擦得干净。李老先生算完秋收的账目,会把算盘归回原位,算珠齐齐整整停在“清零”的档上。他说:“账要清,心要明,这算盘替咱记着,日子再忙,也不能糊涂。”
暮色漫进窗棂时,算珠在暗光里泛着温润的光。远处传来收废品的铃铛声,李老先生望着算盘,忽然哼起年轻时的调子,算珠仿佛也跟着轻轻颤,那“噼啪”余响,像在应和着岁月里那些算不清的牵挂,和算得明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