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 院角的石磨盘(2/2)
灶台上的搪瓷缸磕掉了块瓷,露出底下的黑铁皮,像块没长好的疤。缸身印着褪色的“劳动最光荣”,字迹边缘起了毛边,却依旧能看出当年的红亮。
娘做饭时总用它盛水,烧开的水倒进缸里,“哗啦”一声,水汽裹着铁锈味漫出来。我看着那道缺口,忍不住说:“换个新的吧,超市里好看的杯子多着呢。”
娘正搅着锅里的粥,头也不回:“换啥?这缸子结实,装水不洒,还不烫手。”她端起缸子喝了口,嘴唇刚好避开缺口,动作熟得像天生就该这样。
这缸子是娘嫁过来时带的嫁妆。三十年前的红布包里,除了几件新衣,就数它最显眼。爹常说,当年娘第一次给他递水,就用的这缸子,他紧张得手都在抖,水洒了半缸,娘笑得直不起腰。
“你看这沿儿,”娘指着缸口磨得发亮的地方,“都是你小时候啃的。那时候你刚长牙,抱着缸子就啃,拦都拦不住,现在摸着手感多好。”她的指尖划过光滑的瓷面,像在抚摸我的后脑勺。
前阵子整理旧物,我翻出个崭新的玻璃水杯,想给娘换上。她接过去看了看,又放回抽屉:“玻璃的脆,我这老胳膊老腿,万一摔了怪心疼的。”其实我知道,她是舍不得这搪瓷缸——缸底刻着个小小的“梅”字,是娘的名字,当年供销社的师傅特意给刻的。
这天爹从地里回来,满头大汗,径直走到灶台边,拿起搪瓷缸就灌。水顺着嘴角往下流,滴在衣襟上,他抹了把嘴说:“还是这缸子得劲,喝着比矿泉水甜。”
我忽然发现,这缸子早就成了家里的“定海神针”:爹下地前,娘会把它灌满凉白开,让他揣在怀里;我放学回家,缸里永远晾着半缸温水;就连过年包饺子,它也被用来盛剁好的姜末,瓷面沾着黄渍,看着就热闹。
前几日邻居家办喜事,送了套精致的茶具,娘选了个最小的茶杯给我:“你用这个,好看。”自己却照旧拿起搪瓷缸,喝水时发出“咕咚咕咚”的声响,在安静的灶房里格外清晰。
夜里起夜,经过厨房,看见月光从窗缝钻进来,落在搪瓷缸上。缺瓷的地方闪着点微光,像颗星星。我忽然懂了,娘舍不得的哪里是个缸子?她舍不得的,是三十年前红布里的期待,是爹手抖时洒出的水,是我长牙时啃出的痕迹——这些藏在瓷面下的时光,新杯子装不下。
第二天早上,我学着娘的样子,用搪瓷缸倒了杯热水。水有点烫,我捧着缸子来回晃,掌心传来熟悉的温度,缺口硌着手指,却比任何光滑的新杯子都让人踏实。
有些物件,旧了才好看。就像这搪瓷缸,磕了碰了,反而盛着更多的日子,沉甸甸的,带着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