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寻梦男孩（五十）（2/2）

发现熊坤，是在第一次查寝时。别的宿舍堆满了新被褥和零食，有的学生还摆上了收音机和小说，热闹得像个小集市。熊坤的床铺却显得格外冷清，铺着洗得发白的旧褥子，边角都起了毛，床头放着个掉漆的搪瓷缸，缸身上印的“劳动光荣”四个字都快磨没了。最扎眼的是他身上的衬衫——袖口缝着块颜色不一的补丁，布料比衬衫本身厚，像片不合时宜的秋叶，在崭新的校服中间格外突兀。

“老师好。”熊坤站起来时，手不自觉地往后背藏了藏，像是不想让别人看见什么。邓鑫元瞥见他手腕上的旧手表，表盘的玻璃裂了道缝，指针却还在稳稳地走，表带是用绳子绑着的，显然是断了之后临时修补的。

后来，邓鑫元总在食堂关门前看见熊坤。那时食堂里的人已经不多了，窗口只剩下些残羹冷饭，熊坤总端着个搪瓷缸子，打最便宜的素菜——有时是炒白菜，有时是凉拌豆腐，找个角落快速吃完，然后拿着缸子去水龙头下冲干净，匆匆离开。有次邓鑫元故意晚去食堂，远远看见熊坤站在桌边，把其他同学剩下的馒头掰碎了，泡在自己没喝完的菜汤里，低着头，喉结滚动着往下咽，动作快得像怕被人看见。

“国庆节不回家？”国庆节那天查寝，宿舍里其他学生都回家了，只剩下熊坤一个人在整理图纸。邓鑫元状似随意地问，目光落在他手边的图纸上，上面画着复杂的机械结构，线条却格外工整。同宿舍的学生之前互相看了眼，没人说话，显然是知道些什么。熊坤低着头，手指捏着图纸的边角，声音轻轻的：“家在山区，回去不方便，车费也贵。”

邓鑫元没再问，他知道再问下去，只会让熊坤更窘迫。回到办公室，他去系里查了熊坤的档案——父亲早逝，母亲瘫痪在床，家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奶奶，学费是靠助学贷款和亲戚凑的，生活费几乎没有来源。那天晚上，他翻出自己大四时穿的旧衬衫，领口磨出了毛边，袖口也有些松垮，却没有补丁，洗得干干净净。他把衬衫叠整齐，放在了熊坤的床头，压着张纸条：“老师穿小了，不嫌弃就穿，别浪费。”

第二天早上，邓鑫元去查寝，发现衬衫还在原地，叠得比昨晚更整齐。没过多久，熊坤就拿着衬衫找到了办公室，脸涨得通红，手指捏着衬衫的衣角，声音有些发颤：“邓老师，我不能要，您自己留着穿吧。”

“拿着。”邓鑫元把衬衫重新塞回他怀里，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蓝衬衫，“我这件也是林伟送的，当年我比你还窘，连双新球鞋都没有，运动会还是谭云喜借我穿的。”他坐在椅子上，慢慢说起自己靠奖学金和勤工俭学读完大学的事，说起母亲当年缝在他裤腰里的钱，说起自己曾在食堂捡过别人剩下的馒头，“穷不丢人，谁还没穷过？丢人的是被穷困住了心，连抬起头往前走的勇气都没了。”

熊坤的眼泪突然掉了下来，砸在衬衫的布料上，洇出个小小的湿痕。他攥着衬衫，肩膀微微颤抖，却没再说话，只是深深鞠了一躬，转身走出了办公室。邓鑫元望着他的背影，想起了当年的自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又暖又酸。窗外的香樟树随风摇晃，阳光透过树叶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像极了那些藏在岁月里的温暖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