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惊魂一九三六(1/2)
2023年深秋,上海博物馆文物修复中心的地下实验室里,空调风带着恒温恒湿的凉意,吹得玻璃展柜上的防尘布微微颤动。林薇戴着双层乳胶手套,指尖捏着一把0.3毫米的超细镊子,正对着显微镜下的民国凤凰胸针屏息凝神。 胸针长约五厘米,主体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鎏金层大半剥落,露出底下斑驳的红铜胎,唯有尾羽末端镶嵌的三颗鸽血红宝石还透着莹润的光。这是上个月从民间征集来的文物,档案里只记着“民国二十年,上海私人藏家捐赠”,除此之外再无更多信息。
可林薇第一次见到它时,就莫名觉得熟悉——凤凰左翼的纹路里,藏着一道极细的月牙形刻痕,像极了她外婆临终前留给她的那枚银锁片上的标记。 “林姐,该换班了,你都盯着这胸针三个小时了。”门口传来实习生小苏的声音,手里还端着一杯热咖啡,“王教授刚才还问,修复进度怎么样了,下周就要进‘民国女性饰品特展’的预展了。” 林薇轻轻放下镊子,摘下显微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咖啡的香气混着实验室里特有的丙酮、乙醇味飘过来,她接过杯子抿了一口,烫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觉得紧绷的神经松了些。“快了,鎏金层补得差不多了,就是宝石托有点松动,得再加固一下。”她指着展柜里的胸针,“你看这里,凤凰的眼睛原本应该是嵌珍珠的,现在空着,我查了同期的饰品资料,打算用相似大小的养殖珍珠补上,尽量还原原貌。” 小苏凑过来细看,眼睛亮晶晶的:“林姐你也太厉害了吧,这都能查出来!对了,我刚才在档案室翻到一张老照片,民国二十五年的上海《良友》画报,上面有个穿旗袍的小姐,戴的胸针跟这个特别像,就是宝石颜色更深点。” 林薇心里一动。
民国二十五年,就是1936年——离她现在的时间,正好隔着八十七年。她让小苏把照片找来,泛黄的画报页面上,果然有个梳着波浪卷的年轻女子,站在百乐门门口,胸前别着的凤凰胸针与她手中的这枚几乎一模一样,只是那凤凰眼睛里的珍珠,在黑白照片里也能看出圆润的光泽。照片下方的 caption 写着:“沪上名媛林氏婉清,出席慈善晚宴”。 林婉清……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林薇忽然想起原主记忆里那个模糊的“母亲”形象,原主好像提过,她母亲的名字里有个“婉”字。 正出神时,实验室的灯光突然闪了一下。林薇下意识地看向展柜,只见那枚凤凰胸针突然迸发出刺眼的白光,不是仪器故障的冷光,而是带着温度的、像火焰一样的鎏金色光芒,瞬间笼罩了整个展柜。
她惊得站起身,想伸手去按紧急断电按钮,可指尖刚碰到操作台,一股强大的吸力就从胸针方向传来,耳边响起嗡嗡的轰鸣,像是无数只蜜蜂在振翅,又像是遥远时空里的钟声。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实验室的玻璃展柜变成了模糊的光影,小苏的惊呼声越来越远,咖啡杯掉在地上的碎裂声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棉花。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意识在强光中逐渐涣散——最后映入眼帘的,是凤凰胸针左翼那道月牙形刻痕,在白光里泛着淡淡的血色。 “林姐!林姐!” 小苏的声音彻底消失时,林薇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冰冷的窒息感再次袭来时,林薇以为自己还在实验室的强光里挣扎。直到池水灌进鼻腔,带着水草的腥气和淤泥的涩味,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幻觉。 她想挣扎,可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背后似乎还压着什么东西,把她往池底拽。耳边有模糊的声音:“快点……别让她上来……”“要是被先生知道……”话音未落,一股更大力道从背后推来,她的额头重重撞在池底的石头上,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是被呛咳惊醒的。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却不是实验室里熟悉的化学试剂味,而是一股混杂着霉味、中药渣苦味,还有一丝劣质檀香的气息。这股味道钻进喉咙,带着刺痒的痛感,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每咳一下,胸腔就像被砂纸磨过,火辣辣的疼。
“小姐!小姐您醒了!老天爷,您可算醒了!” 一个带着浓重江南口音的少女声音在耳边响起,声音里满是惊喜,还夹杂着未散去的哭腔。林薇费力地偏过头,脖颈转动时,能感觉到肌肉的僵硬和酸痛。她看见床边跪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旧式的双丫髻,乌黑的头发上扎着两根红色的细绒绳,绳尾垂在肩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小姑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袄裙,袄子的领口和袖口都磨出了毛边,裙摆在膝盖下方,露出一双穿着青布绣花鞋的小脚。她的眼睛红肿得像核桃,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脸颊上沾着一点灰尘,看起来又可怜又慌张。见林薇看过来,小姑娘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动作麻利地从床边的小几上端过一只粗瓷碗——碗是青灰色的,碗口边缘有一道细小的裂痕,里面盛着黑褐色的药汁,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浓郁的苦涩味。
“小姐,您快喝点药吧,大夫说您是受了寒,肺里进了水,得好好调理才能好。”小姑娘的声音带着哽咽,端着药碗的手微微颤抖,生怕药汁洒出来,“您都昏睡一天一夜了,翠儿……翠儿真怕您醒不过来。” 小姐?受寒?翠儿? 这些陌生的称呼像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在林薇的脑海里激起层层涟漪。就在这时,一些完全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涌入她的脑海—— 冰冷的池水呛入鼻腔,酸涩的痛感让她忍不住想打喷嚏,却只能徒劳地挣扎;一个留着八字胡、穿着深灰色粗绸长衫的中年男人,手指着她的鼻子,唾沫星子飞溅,骂她“赔钱货”“不知好歹”;一个打扮精致、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的妇人,手里把玩着一只银镯子,眼神刻薄地笑着说“张家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还有眼前这个叫翠儿的小丫鬟,拉着她的袖子,哭着说“小姐别去池边,天凉,万一摔了可怎么办”;最后定格的画面,是后院的荷花池边,池水泛着墨绿色的光,她(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主)穿着水绿色的锦缎旗袍,站在池边的青石板上,风掀起她的裙摆,而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力道,那力道不算特别大,却足够让她失去平衡,朝着冰冷的池水倒下去…… 不是失足!是被人推下去的!
这个认知像一道惊雷,在林薇的脑海里炸开。她浑身一僵,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猛地想坐起身,却因为身体虚弱,动作幅度太大,牵扯到胸腔的伤处,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小姐您慢些!”翠儿连忙放下药碗,伸手扶住林薇的后背,小心翼翼地帮她垫了个枕头,“大夫说您身子虚,不能动得太急。” 林薇靠在枕头上,喘了口气,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那是一双纤细、白皙、柔嫩的手,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指尖还涂着一层淡淡的洋红色蔻丹,颜色均匀,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这双手没有一丝瑕疵,没有长期握修复工具留下的薄茧,没有指甲缝里偶尔残留的试剂痕迹,更没有因为常年泡在化学药剂里而略显粗糙的触感——这不是她的手! 她又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皮肤光滑得像剥了壳的鸡蛋,没有她原来因为经常熬夜修复文物而长的几颗小雀斑,连骨骼轮廓都完全不同——她原来的下颌线更锋利些,而这张脸的下颌线却带着柔和的弧度。 这不是她的身体! “镜子……我要镜子……”林薇的声音干涩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而且,这声音的调子带着一种她从未有过的软糯,是典型的江南吴侬软语,和她平时清脆利落的普通话截然不同。 翠儿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小姐为什么刚醒就要镜子,但还是赶紧点点头:“哎,翠儿这就去拿!”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房间角落的梳妆台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面圆形的铜镜。铜镜的边缘雕刻着简单的云纹,镜面有些模糊,还能看到几处细小的划痕。翠儿用袖子擦了擦镜面,才捧着铜镜走回床边,轻轻递到林薇面前。
林薇接过铜镜,指尖触到冰凉的铜面,心脏“咚咚”地狂跳起来,像是要跳出胸腔。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铜镜举到眼前—— 镜中映出一张苍白虚弱的脸庞,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柳叶眉微微蹙着,眉峰带着一丝怯懦的弧度;杏核眼很大,眼尾微微上挑,只是此刻眼神里满是震惊和茫然,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鼻梁秀挺,鼻尖小巧;嘴唇是天然的樱粉色,只是因为失血和虚弱,显得有些苍白干燥。这是一张标准的古典美人脸,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可眉宇间却笼罩着一股化不开的忧郁和怯懦,看起来柔弱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不是林薇!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少女! 林薇的手猛地一抖,铜镜“哐当”一声掉在床单上,镜面朝上,依旧映着那张陌生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停止跳动,耳边传来“嗡嗡”的鸣响,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林薇,今年二十七岁,是市博物馆最年轻的文物修复师,主攻民国时期的金属器修复,曾参与过好几件国家级文物的修复工作,性格独立冷静,做事严谨细致,从来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可现在,她竟然在一次实验室事故后,魂穿到了这个陌生的时代,附在了这个陌生少女的身上! 纷乱的记忆还在不断涌入脑海,像走马灯一样在她的眼前闪过,林薇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整合这些不属于她的记忆。
原主也叫林薇,是上海一个没落丝绸商家的独女。原主的父亲林鸿儒曾是沪上小有名气的丝绸商人,主营苏绣丝绸,生意最好的时候,在南京路还开过分店。可惜五年前,林鸿儒在一次去苏州进货的途中,遭遇了劫匪,不仅货物被抢,人也受了重伤,回来后不到半年就病逝了。原主的母亲本就体弱,丈夫去世后悲痛过度,不到一年也跟着去了。 父母双亡后,原主的叔父林守业以“照顾侄女”为由,带着妻子王氏和儿子林小宝搬进了林家的老宅。林守业是个好吃懒做的主,根本无心经营丝绸生意,接手后不到两年,就把林家的产业败得一干二净,最后连南京路的分店都卖了,只留下这栋老宅和父母留给原主的一点微薄遗产,还有一箱据说价值连城的古董——那是原主的祖父留下来的,里面有字画、瓷器,还有几件金银首饰,林守业一直觊觎着这箱古董,只是原主的父亲临终前特意叮嘱过,这箱古董要等原主年满二十岁才能交给她,林守业才暂时没敢动手。 最近,林守业又打起了原主的主意——他欠了纱厂老板张百万一笔赌债,为了抵债,竟然想把原主嫁给张百万做填房。那个张百万年过半百,身材臃肿,脾气暴虐,已经死了三任老婆,外面还养着好几个姨太,名声在上海滩臭得很。原主性格懦弱,却也知道张百万不是良人,前日里和林守业激烈反抗这门婚事,被林守业骂了一顿后,就跑到后院的荷花池边哭泣,然后……就“失足”落了水。 不,不是失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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