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阳灯照影·大寒立春(2/2)
话音未落,车尾方向忽然浮起一团淡金色的暖烟。风卷着烟,像一匹薄绢被撕成碎缕,却不消散,反贴在夜色上,轻轻颤动,仿佛有人用金线给黑夜缝补丁。韩云阶心头一紧,拔出手枪,压低声音:“去两个人,车尾巡查,脚步放轻,别惊动‘耗子’。”
两名伪警踩着碎冰,猫腰前行。棉鞋底踏出细碎的“嚓嚓”声,像老鼠啃冰。他们贴着末节车厢转了一圈,回身敬礼:“报告,煤堆自燃,已熄灭,无异常。”韩云阶抬眼望去,车尾黑沉沉,只剩风卷煤尘,哪还有半丝烟气。他半信半疑,却不愿在部
说罢,他转身钻进岗楼,摇通电话,用中文低声吩咐:“宪兵值班室吗?我是丰台韩云阶。凌晨一点十分,尾部煤车疑似烟管回火,已处置,请报备。另,医务科那列罐车,最好提前发车,免得夜长梦多。”
电话那头,值班的伪宪兵参谋打着哈欠记下,顺手把“烟管回火”写成“气温过低,水气凝结”,便搁机继续烤火。韩云阶挂下听筒,搓了搓冻僵的手指,呵口白雾,重新走出岗楼。雪亮灯柱再次扫过铁轨,冰甲上反射出幽蓝的光,像一道冷冽的刀背,远远横亘在中国冬夜的大地上。
电话那头,薛慕仁正伏案誊写“文化界合作者黑名单”,笔尖蘸着红墨水,每写一字,都像给黑夜点一颗朱砂痣。闻听松本千鹤命令,他抬头,镜片上反出两团红光,像一对冻僵的蛇眼。他低声应“是”,却在挂电话后,把名单首页“沈清禾”三字,重重圈上三圈,墨汁透纸,像给名字钉上一枚铁钉。他推开窗,冷风灌入,案头纸页哗啦啦飞起,像一群白蝶,扑向灯火,又被火舌卷住,化作黑灰。薛慕仁伸手接灰,灰在掌心碎成粉末,他握拳,粉末从指缝渗出,像一场无声的雪。
青龙桥,长城第一垛口。煤列喘着白气,缓缓停靠。山顶碉堡的日旗被风撕得猎猎作响,旗下,伪警缩着脖子跺脚,却没发现,黑龙般的煤列里,正悄悄卸下三十六罐“阳灯”——那是北平地下战线给晋察冀送去的最新火种,也是忍冬他们给这个大寒之夜写下的注脚。交通站的同志早已等候,他们穿羊皮袄,戴狗皮帽,帽耳结满霜花,像一群移动的雪人。独轮车吱呀吱呀,把血清运进长城暗洞,洞口干草覆盖,草上洒一层薄雪,雪上压一块青石,石面以血写一行小字:“中国不死,山河不冷亦不生。”血已结冰,字却凸出,像一条不肯愈合的伤口。
天快亮了,东方泛起蟹壳青。忍冬五人站在长城脊背,风把他们的氅角撕得猎猎作响,像五面小小的旗。脚下,煤列重新启动,铁轮碾轨,火星四溅,像给黑夜点一串爆竹。忍冬从怀里摸出那瓣阳菊,菊已冻成冰片,对着曙光看了看,忽然笑了:“北平大寒,可咱们心里,立春了。”她扬手,冰菊碎成粉,随风扬去,粉粒被晨光一照,闪出细碎的金,像一场逆向的雪。苏砚舟接话:“那就让鬼子的心脏,替咱们过最后一个冬天。”话音落地,五人齐声低笑,笑声被风卷走,散在群山里,却像给中国留下一粒火种。
远处,朝阳跃出,像一枚被敲开的金印,啪嗒一声,盖在北平上空。印文只有八个字:
“中国不死,山河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