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旧京忍冬(2/2)
灯影透纸,忍冬枝脉分明,断处飞白,却隐隐组成一个字——“舟”。
沈怀瑾轻叹,伸手,把宣纸接过,却不展开,只卷成卷,卷外再用那根断弦缠紧,弦心铜铃碎片抵在纸面,像给这卷画,加一粒永不发芽的种子。
“下一步?”
他问,嗓音低而稳,像给坟场打更。
沈清禾抬眼,看窗外,窗外,护城河面积雪未化,雪面漂一层银,银里嵌碎冰,冰面映出箭楼侧影,影被更鼓拉长,像一条被岁月掐断的喉管,喉管尽头,站着一个人—— 不是人,是碑,碑上无字,只刻一枝忍冬,忍冬未开,花萼紧闭,像替谁守住最后一粒火种。
她伸手,指尖在窗纸上一按——纸破,风灌进来,吹得灯影乱晃,晃得满墙忍冬枝影,同时转向,枝梢一致指北,指城墙,指更鼓,指一句未说完的—— “花萼未归,毒未尽,刃未藏,月虽落,忍冬—— 仍需开。”
夜更深,风转西北,雪面碎冰被吹得“嚓嚓”响,像无数细小的牙齿在磨骨。
沈家老宅后门,悄悄开一条缝,缝里挤出五只狼青幼崽,幼崽后,是沈清墨。
他蹲身,把幼崽一一抱过门槛,最后一只离怀时,忽然回头,舌尖在他月牙疤上轻轻一舔——舔得极轻,却舔得他眼眶一热,像被弹片重新烫过。
巷口,哑婆已候,她仍提那只铜皮豆汁壶,壶嘴插半截蜡烛,火光被风吹得横斜,像一条不肯直立的更漏。
她打手势:“北去,七里,城墙根,老豆汁摊,原址,新坑,坑内—— 忍冬已栽。”
沈清墨点头,把幼崽放进空药匣,匣盖不盖,任它们探头,像五粒刚发芽的星,被重新撒回夜空。
他转身,看身后——沈清禾立于门内,一身素衣,鬓边插那枝最后忍冬,花虽枯,苞仍在,像一弯不肯蚀尽的月。
两人对视,不发一言,中间却隔一道门槛,门槛内,是旧京,是忍冬,是未竟的画;门槛外,是雪夜,是幼犬,是重新发芽的火种。
沈清禾抬手,指尖在唇角一按——按得极轻,却按出一粒血珠,她把血珠弹向夜空,血珠被风接住,碎成五瓣,瓣瓣落在幼崽额心,
像给它们点一枚看不见的朱砂痣。
“去吧。”
她无声张口,嗓音却透骨而来,“带着雪姬的骨,带着我们的疤,去城墙根,去忍冬下,去等—— 等花萼再开,等月落归舟,等旧京,重新长出—— 会说话的忍冬。”
雪夜更静,更鼓四声,戌时初。
沈家老宅,西厢房窗纸重新糊好,风却仍在,风把忍冬枝影投在墙上,枝影摇,像谁在墙上用毛笔反复写同一个字—— “归”。
案上,那卷血墨忍冬图,静静横放,图外,断弦缠紧,铜铃碎片抵在纸面,像一粒永不发芽的种子,又像一粒—— 随时会爆炸的芽。
沈清禾跪坐案前,指尖在纸卷上一拂——拂得极轻,却拂得灯影一跳,跳得满墙忍冬枝影,同时一颤,枝梢一致指北,指城墙,指更鼓,指一句未说完的—— “旧京忍冬,花萼未归,毒尽,刃藏,月虽落—— 人,仍需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