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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四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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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四年三月一日

亲爱的孩子:弥拉的信比你从加拿大发的早到四天。我们听到喜讯,都说不出的快乐,妈妈更是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兴奋几日。她母性强,抱孙心切,已经盼望很久了,常说:怎么聪还没有孩子呢?每次长时期不接弥拉来信,总疑心她有了喜不舒服。我却是担心加重你的负担,也怕你们俩不得自由:总之,同样地爱儿女,不过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而已。有责任感的人遇到这等大事都不免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可是结婚的时候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也不必临时慌张。回想三十年前你初出世的一刹那,在医院的产妇科外听见你妈妈呻吟,有一种说不出的“肃然”的感觉,仿佛从那时起才真正体会到做母亲的艰苦与伟大,同时感到自己在人生中又迈了一大步。一个人的成长往往是不自觉的,但你母亲生你的时节,我对自己的长成却是清清楚楚意识到的,至今忘不了。相信你和弥拉到时也都会有类似的经验。

有了孩子,父母双方为了爱孩子,难免不生出许多零星琐碎的争执,应当事先彼此谈谈,让你们俩都有个思想准备:既不要在小地方固执,也不必为了难免的小争执而闹脾气。还有母性特强的妻子,往往会引起丈夫的妒忌,似乎一有孩子,自己在妻子心中的地位下降了很多—这一点不能不先提醒你。因为大多数的西方女子,母性比东方女子表现得更强—我说“表现”,因为东方人的母爱,正如别的感情一样,不像西方女子那么显著地形诸于外。但过分地形诸于外,就容易惹动丈夫的妒意。

在经济方面,与其为了孩子将临而忧虑,不如切实想办法,好好安排一下。衣、食、住、行的固定开支,每月要多少,零用要多少,以量入为出的原则全面做一个计划,然后严格执行。大多数人的经验,总是零用不易掌握,最需要克制功夫。遇到每一笔非生活必需开支,都得冷静地想一想,是否确实必不可少。我平时看到书画、文物、小玩意儿(连价钱稍昂的图书在内),从不敢当场就买,总是左思右想,横考虑竖考虑,还要和妈妈商量再决定;很多就此打消了。凡是小玩意儿一类,过了十天八天,欲望自然会淡下来的。即使与你研究学问有关的东西,也得考虑一下是否必需,例如唱片,少买几张也未必妨碍你艺术上的进步。只有每一次掏出钱去的时候,都经过一番客观的思索,才能贯彻预算,做到收支平衡而还能有些小小的储蓄。我们在最困难的时候,曾经把每月的每一笔开支,分别装在信封内,写明“伙食”“水电”“图书”等等;一个信封内的钱用完了,决不挪用别的信封内的钱,更不提前用下个月的钱。现在查看账目,便是那几年花费最少。我们此刻还经常检查账目,看上个月哪几样用途是可用不可用的,使我们在本月和以后的几个月内注意节约。我不是要你如法炮制,而是举实例给你看,我们是用什么方法控制开销的。

“理财”,若作为“生财”解,固是一件难事,作为“不亏空而略有储蓄”解,却也容易做到。只要有意志,有决心,不跟自己妥协,有狠心压制自己的fancy [一时兴起]!老话说得好:开源不如节流。我们的欲望无穷,所谓“欲壑难填”,若一手来一手去,有多少用多少,即使日进斗金也不会觉得宽裕的。既然要保持清白,保持人格独立,又要养家活口,防旦夕祸福,更只有自己紧缩,将“出口”的关口牢牢把住。“入口”操在人家手中,你不能也不愿奴颜婢膝地乞求;“出口”却完全操诸我手,由我做主。你该记得中国古代的所谓清流,有傲骨的人,都是自甘淡泊的清贫之士。“清贫”二字为何连在一起,值得我们深思。我的理解是,清则贫,亦唯贫而后能清!我不是要你“贫”,仅仅是约制自己的欲望,做到量入为出,不能说要求太高吧!这些道理你全明白,毋须我咯嘟(啰唆),问题是在于实践。你在艺术上想得到,做得到,所以成功;倘在人生大小事务上也能说能行,只要达到你艺术方面的一半,你的生活烦虑也就十分中去了八分。古往今来,艺术家多半不会生活,这不是他们的光荣,而是他们的失败。失败的原因并非真的对现实生活太笨拙,而是不去注意,不下决心。因为我所谓“会生活”不是指发财、剥削人或是啬刻,做守财奴,而是指生活有条理,收支相抵而略有剩余。要做到这两点,只消把对付艺术的注意力和决心拿出一小部分来应用一下就绰绰有余了!

我们朋友中颇有收入很少而生活并不太坏的,对外也不显得鄙吝或寒酸:你周围想必也有这种人,你观察观察学学他们,岂不是好?而且他们除了处处多讲理性,善于克制以外,也并无别的诀窍。

记得六〇年你们初婚时,我就和你们俩提过这些,如今你为了孩子而担心到经济,我不能不旧话重提,希望你别以为我老悖而烦琐!—就算烦琐,也是为了爱你,是不是?

假如我知道你五年来收支的大项目,一定还能具体地提出意见,你也会恍然大悟。如果我早知道一两年你的实际情况,早一两年和你提意见,你今日也可多一些积蓄。当然,我们从六一年以来也花掉你不少(有七百二十镑),心中很不安,要是早知道你手头不宽,也可以少开口几次,省掉你一部分钱。

为了配合你今后“节流”的计划,我打算实行两点:一、今后不要你再寄香港的款子,那就一年省了五十镑。目前食油供应靠侨汇(即你两个月一次的一百元人民币)照顾,及高级知识分子照顾,两方面合起来,大概可以应付,不必再从香港寄来—事实上已停寄了八个月。烟丝不抽,只抽纸烟,也无所谓。我烟瘾不大,近年来且更有减少之势。每三百克烟丝,付税二十四元余,也是浪费,对我来说也不应该;我也早有停止从香港寄烟丝的意思。(附带提一句:一年来无论何物从何处来,一律都要上税;而烟税要抽百分之四百。)二、你每两月寄一次的人民币可以改为每三个月一次,那么一年也好省你二十九镑(本来每年汇六次,今改四次,合如上数)。因为我要你寄法国的买书费,对你是额外负担,可以拿少汇回国内两次的钱抵充—说到书费,不知你除了第一次给巴黎大学Etieble [埃蒂昂勃勒]先生汇了十五镑以后有没有再汇十镑?我预算除了以上的十五镑及十镑之外,今年恐怕还要你再汇十至十五镑给他,时间看你方便,不急。

话说回来,五年中间你的家(屋子顶费到底多少钱?),你的琴,你的结婚费,蜜月旅行,假期旅行,多多少少的开支,全是你赤手空拳,清清白白挣来的;靠你的真本领,不依靠任何人,能有这样的成绩,不是可以安慰了吗?我们最艰苦的两年,也得了你帮助,你也尽了为子的责任。再从数目上看,你五年的一应开支,一定为数可观,可见你经济上的收获并不太小。问题只是随来随去,没有积蓄—我当然知道你们不是挥霍浪费,生活也谈不上奢侈,仅仅是没有计划。为了对得起你的辛勤劳动,预防群众的喜爱无常,我觉得你应当正视这个计划性的用钱问题。(好好地同弥拉商量,冷静地、耐性地商量!要像解决一个客观的问题,千万不能闹意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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