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困惑之辩(1/2)
太宰治
灯塔高高而释放出明亮的光芒,并非在炫耀自己之能,而是这里是危险之地,给人以不可靠近的忠告之意。
说实话,当《悬赏界》杂志向我约稿时,我觉得多少有些为难,无法立刻写出允诺的回信。这并非是因为我清高、孤傲所致。恰恰相反,我并不认为这本杂志特别低俗。说到低俗,什么杂志都是低级趣味的,在其中发表的作品也都是这样的俗物。即使我自己,原本也是一名庸俗作家,自然也不可去嘲笑别人的低俗。每个人都在千差万别的生存模式中艰难地前行,这是必须得到尊重的。
我的困惑在于其他事情。那就是,我根本谈不上什么大家。该杂志的编辑曾连续将八月上旬刊、九月下旬刊及十月下旬刊三册杂志赠送给我。然而,读过之后,发现该杂志的读者,似乎抱着跃跃欲试,想在“文学”上一试身手的心态。如果人处于这种心态时,就会像仰视苍穹般,心怀纤微不染的高远希望。可这种希望对撰写那些既不欺人也不欺己的作品毫无用处,只是某种茫然地奢望自己能够扬名天下的野心。这也是理所当然之事,并不能成为非议的理由。平日里,来自同事的轻视,父母、兄弟姐妹的担心,甚至连妻子、情人都不信任自己,可这又有何妨,我只需奋发搏击。从前一位名叫拜伦的人,不是一朝醒来就名扬天下的吗?试一试吧,这样的心路历程,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极其自然的人之常情。想到此,那个人兴奋地跑进书店,拾起这本《悬赏界》杂志,翻开一看,看到署名为太宰治的作者,这个名字前所未闻,写出的东西却摆出一副老师的面孔,岂不是非常扫兴!因为此人满脑子里想的都是夏目漱石、森鸥外、尾崎红叶、徳富芦花等人,还有前几日刚刚荣获文化勋章的幸田露伴。这些文豪之外的人是不值得关注的,然而这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而“非文豪、不关注”的态度却是完全正确的,希望他能够一直保持这种态度。最惨的是在那本杂志上摆出一副老师的样子,在喃喃自语地写作的名为太宰治的男子。
他一点儿名气都没有。而这本杂志的读者都是尝试搞文学,意欲成名于天下的所谓抱有青云之志的人。毫无卑怯之心,傲然仰视苍穹,而无视伤害,纤尘不染。这样的人会听一个未入流的丑怪作家嘶哑的低哝吗?我的困惑正在于此啊。
我至今未曾写过什么令人津津乐道的小说。纯粹在模仿别人,没有做过什么学问,才三十一岁,一个黄口孺子而已。即使让人说成不懂人情世故也毫无办法,我什么都没有。我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东西,只有像罂粟粒籽般微乎其微的一丁点儿自尊。那是因为我自己傻,做的事尽是毫无益处的徒劳而已,即使如此,也是我十年来辗转追求得来的。然而,再详加考虑之下,觉得对今后立志成为文豪的诸位读者还是有一点儿值得借鉴之处。如果能够避免像我这样做的徒劳无益之事,那还是预先知道可以避免是最好的。并非所有的事情都是可以明智地越过去的。可是,我自己头脑笨笨的,却缺乏自知之明,还有些自负,不听人劝,对什么事情也是抱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态度,一时逞匹夫之勇。明明自己不会游泳,却跃入深潭之中,不一会儿,便觉得呼吸困难,其状惨不可言。像我这样愚蠢的作家,面对立志将来成为鸥外、漱石等成名作家的读者,我到底该讲说些什么呢?顿觉非常困惑。
我倒宁愿自己是一位臭名远播的作家。似乎总是被人种种曲解本意,不过,我认为还是自己做得不够好的缘故。事实上,也很难做到完美。我目前正准备大干一场。可是,我自己头脑不灵活,想一下子把所有问题都解决掉,确实无能为力。除了摸索着一步一步地慢慢前行,别无他法。我希望自己可以活得更久一些。
在这种心境之下,我根本就不知道应该和诸位讲些什么。正如刚才所写,仅存罂粟粒籽般的一丁点儿自尊了,即便是那一点儿自尊,现在我还想将其抹去。愚蠢而无谓的辛苦又有什么值得炫耀的?然而,我必须将自己像钻牛角尖似的,一直执着于愚蠢而无谓的辛苦坦白地告诉大家。如果说我有想说的话,也仅此而已。我历经多年的千辛万苦,却一事无成,至少我能够给你一点极其消极的无力忠告,使你可以爱惜自己,而不要学我的这种愚蠢举止。灯塔高高而释放出明亮的光芒,并非在炫耀自己之能,而是这里是危险之地,给人以不可靠近的忠告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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