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一言不合,当场格杀(2/2)
这里是东莞陈氏的产业。
陈氏乃是广东沿海势力最庞大的宗族之一,其族中子弟半耕半读,半商半盗,黑白两道通吃,甚至与盘踞在南洋的红毛夷都有著不清不楚的生意往来。
此刻,茶庄密室之内,几个在广东地面跺跺脚都能引起一场小地震的豪强代表,正襟危坐。
为首者,正是陈氏的族长,陈伯谦。
他年过六旬,面容清癯,一副饱读诗书的乡贤模样,可眼中偶尔闪过的精光,却暴露了他枭雄的本质。
「都听说了?」一人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皇太极————凌迟处死,三千六百刀。脑袋用石灰腌了,说是要传示天下。」
「嘶——」密室内响起一片牙酸的抽气声。
与众人的忧心忡忡不同,陈伯谦的族弟,平日里最是嚣张跋扈的陈仲武,脸上却带著一丝不屑的冷笑。
他重重地将茶杯顿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大哥,诸位,依我看,这反倒是好事!」
众人皆是一愣,不解地望向他。
陈仲武拍案而起,得意洋洋地说道:「你们想啊,卢象升那厮,自打到了广东,仗著手里有几万丘八,就一直跟咱们横眉竖眼。咱们敬他是朝廷命官,处处让他三分,他倒好,得寸进尺!又是要清丈田亩,又是要整顿市舶,处处跟咱们作对!」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张狂:「可他凭什么这么硬气?不就是因为北方在打仗,皇帝需要他稳住南疆,给他撑腰吗?
现在仗打完了!所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皇帝最大的心腹大患没了,接下来要做什么?
自然是偃旗息鼓,与民休息!
难道还真要跟我们这些地方士绅斗到底不成?
没了皇帝在背后支持,他卢象升就是个没了牙的老虎!
我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咱们面前龇牙咧嘴!」
这番话,说得在场不少人都是眼神一亮。
是啊!
之前卢象升的强硬,是因为皇帝需要一个稳定的后方去打仗。
现在外患已除,皇帝最需要的,难道不是一派海晏河清的景象吗?
难道还会纵容一个封疆大吏在南疆大动干戈?
陈伯谦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嘴上却沉稳地说道:「仲武,莫要小觑了这位建斗先生,也莫要低估了那位年轻的天子。不过————」
他话锋一转,脸上露出老谋深算的微笑,将这循序渐进的过程娓娓道来:「想当初,卢象升初来乍到,带来的天雄军确实精锐,我等也不得不暂避其锋。那时我们阳奉阴违,他要的钱粮,我们七折八扣地给;他要的人手,我们拖三阻四地应付。他虽怒,却也奈何不得我们,毕竟他人生地不熟,真要撕破了脸,这广东的政务他一件也办不成。」
「久而久之,」陈伯奇的笑容里带著一丝轻蔑,「他发现硬的行不通,便也学著和光同尘了。这一年多来,他忙于操练兵马,清剿沿海一些不成器的小股海盗,对于我们这些大族的生意,也渐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便让他产生了一个错觉,以为我们是被他压服了,以为这便是他与我们相处的规矩。」
「殊不知,我们陈家,正是趁著他这松懈的东风,生意才做得更大了!他剿他的小鱼小虾,我们通我们的红毛夷大船;他练他的兵,我们走我们的私。如今,我们陈家的船队,比他广东水师的船都多!他那七万大军的粮饷,暗地里还不是有三成要靠我们陈家的银子来周转?」
说到此处,他眼中寒光一闪,露出了獠牙。
「所以,仲武说的没错。如今北疆事了,就是我们彻底把规矩定下来的时候!我已联络布政使周大人,准备在即将到来的冬饷上再给他打个对折!我倒要看看,他卢象升没钱发饷,底下那七万丘八会不会哗变!届时,是他来求我们,还是我们去求他?到那时,就该有个定论了!」
此计,可谓釜底抽薪,阴狠至极。
然而,他话音未落。
「轰—!!!」
一声巨响,密室那扇厚重的铁木门,竟被人从外面用攻城锤生生撞开!木屑纷飞,烟尘弥漫。
刺眼的阳光下,一队身披重甲的天雄军锐士,手持上了弦的蹶张弩,如凶神恶煞般堵住了门口。
那嚣张跋扈的陈仲武惊怒交加,猛地拍案而起,指著门口吼道:「岂有此理!瞎了你们的狗眼!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我乃————」
他话未说完,只听「咻」的一声锐响,一支弩箭已然离弦,快如流星,精准无误地从他张开的口中射入,自后颈穿出,巨大的力道将他整个人向后带倒,砰地一声钉死在背后的墙壁上!
鲜血顺著墙面缓缓流下,染红了那副名贵的《百鸟朝凤图》。
陈仲武双眼圆睁,脸上还凝固著方才的惊怒与不信,已然气绝。
一言不合,当场格杀!
密室之内,瞬间死寂。
方才还在谈笑风生的几位豪强此刻如坠冰窟,连呼吸都已停滞,茶水的香气,迅速被浓郁的血腥味所取代。
陈伯谦那张清癯的脸,在一瞬间血色尽褪,他眼睁睁看著自己的族弟就这么死在眼前,身子剧烈地颤抖起来,几乎无法站立。
一名身材高大的游击将军,从门外缓缓步入,他脸上带著一道新鲜的刀疤,目光冷漠地从陈仲武的尸体上扫过,仿佛只是看了一眼路边的死狗。
他走到面如死灰的陈伯谦面前,缓缓说道:「东莞陈氏族长,陈伯谦?」
陈伯谦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游击将军俯下身,用只有他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道:「大人让我给你带句话。」
「他说,陛下刚刚在北边,为大明拆了一座随时会塌的危墙。而他,就要在南边,为大明扫干净这藏污纳垢的屋子。」
他的目光,瞥了一眼墙上那具尚在抽搐的尸体,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意。
陈伯谦双腿一软,终于支撑不住,彻底瘫倒在那张象征著他地位与权势的太师椅上。
三更时分,巡抚衙门,观海楼。
卢象升亲手剪去了一截烧得发黑的灯芯,灯火骤然一亮,将他刚毅的面庞照得棱角分明。
白日里在广州城掀起的血雨腥风,于他而言,不过是餐前一道开胃的小菜。
他的面前,摊开的已非广东一省之舆图。
而是一副更为宏大,用西洋技法绘制,标注著密密麻麻异国文字的《坤舆万国全图》。
他的目光犹如实质的利剑,自广州府出发,沿著漫长的海岸线,一路向南。
他的手指缓缓划过安南,划过占城,划过满刺加,最终,重重地停留在一个形如象头的半岛之上。
暹罗。
陛下在北境扫平了陆上最大的国之大患,我卢象升若不能为陛下将这南国海疆守得固若金汤,将来有何颜面再见天颜?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激荡了一整日。
可现在,当他的手指触碰到暹罗这个名字,当他回想起自己手中那七万嗷嗷待哺的精兵,一个更为狂野也更为清晰的念头,如一道惊雷劈开了他脑中的所有迷雾!
七万精兵!
无数言官称广东驻军靡费甚巨,恳请裁撤,可皇帝陛下的朱批,永远只有两个字:「不允。」
为何?
难道这七万精锐的战兵就是为了清剿几个不成气候的海盗,亦或是为了震慑陈氏这等目光短浅的土财主?
以那位年轻天子投一钱而思万利的帝王心术,绝不会做此等亏本的买卖!
卢象升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
那个恢弘壮阔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帝国战略蓝图,在他眼前轰然展开!
守?
皇帝想要的,从来就不是守!
从北方的辽东,到南方的海疆,天子想要的,自始至终,唯「取」而已!
这七万大军不是镇守南疆的卫所兵,他们是远征军!
是为大明开拓新的疆土,夺取新的财富,犁庭扫穴,宣威异域的————天子之剑!
北方的战争,只是一个序幕。
一场更大规模的,关乎国运兴衰的,面向蔚蓝海洋的旷世之争,即将在这南大明的海波之上,拉开血腥的帷幕!
卢象升只觉得四肢百骸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彻底燃烧!
他这广东巡抚,哪里是什么安邦牧民的封疆大吏!
他是皇帝为将来远征南洋而布下的第一颗棋子,是为煌煌天兵开拓航路的————执节主帅!
他所做的一切,清剿匪患,整肃豪强,操练兵马,都是在为那场即将到来的远征铺平道路!
时不我待!
卢象升闭上双眼,在那一片光与暗的交织中,他仿佛看到了舰队自珠江口鱼贯而出,龙旗猎猎,遮天蔽日,将大明的赫赫天威播撒到南洋的每一寸土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