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营地(2/2)
她忍不住笑,“先生,您这是把什么都记下来了?”
老书生抬起头,眼睛亮了,“都要记,都要记,这些都是要紧事——以后后人看了,就知道我们不光会打仗,还会采药,会治病,会好好活着。”
过了几天,营地来了个货郎。
货郎挑着两个担子,一头是针线布料,一头是盐巴糖块,还带着个小小的铜铃铛,走起来叮当作响。
孩子们围着货郎转,眼睛盯着糖块,咽着口水。
女将从怀里掏出块碎银子,想买块糖给孩子,货郎却摆摆手,“不用不用,我这糖是送的——去年我在城外迷路,是你们的人给我指的路,还请我吃了顿饭。”
他从担子里拿出几块糖,分给孩子们,又从布料里挑出块浅蓝色的布,递给她,“这布软,给孩子做件小褂正好。”
女将接过布,眼圈红了,“我们没什么能给您的……”
货郎笑了,“不用给我什么,你们能守住这片地,让我们能安心走货,就比什么都强。”
他挑起担子要走,又回头说:“要是缺什么,就去村口找我,我下次给你们带来。”
孩子们跟着货郎跑,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谷里,还在喊“货郎大叔再来”。
这天夜里,黄宁突然来药坊,神色很凝重。
“周老,城里传来消息,官军要往这边派兵了,估计过几天就到。”黄宁的声音压得很低。
周老皱了皱眉,“有多少人?”
“听说有三千,”黄宁叹了口气,“我们这边只有一千多人,怕是不好守。”
她心里一紧,手里的碾药杵停了。
老书生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抱着《守孤城》,“我都听见了,”他看着黄宁,“不能退,这营地是弟兄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退了,我们又要四处流浪。”
黄宁点点头,“我知道不能退,就是怕伤了弟兄们,还有这些老弱妇孺。”
“把妇孺和孩子先送到后山的山洞里,”周老突然说,“我去过那山洞,很隐蔽,官军找不到。”
他转向她,“你带着药箱跟去,照顾他们,这边有我们。”
她摇摇头,“我不回去,我要留在药坊,伤号需要人治。”
黄宁看着她,“这里危险。”
“城破那天更危险,我都没怕,”她拿起药箱,“我是军医,就该守在药坊。”
老书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好样的,像你爹。”
第二天一早,妇孺和孩子开始往后山转移。
女将抱着孩子,手里拿着那块浅蓝色的布,走在队伍最前。
孩子们互相拉着手,没哭也没闹,只是偶尔回头看看营地,眼里满是不舍。
一个小男孩突然跑过来,把手里的石子递给她,“姐姐,这个给你,能打坏人。”
石子是圆的,磨得很光滑,像块小小的玉。
她接过石子,放进药箱,“谢谢你,等打完仗,姐姐给你煮山楂水喝。”
小男孩点点头,跑回队伍里,跟着妈妈往后山走。
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她心里松了口气,又紧了紧——松的是他们安全了,紧的是留在营地的弟兄们。
官军来的那天,天阴沉沉的。
营地的弟兄们都列好了队,手里握着兵器,目光坚定地望着山口。
黄宁站在最前,手里握着那把磨亮的剑,剑身在阴光里闪着冷光。
李将军站在他身边,空荡荡的左袖被风吹得鼓起来,却依旧挺直了腰。
“等下听我号令,”黄宁的声音传遍整个营地,“守住山口,不能让他们进来!”
弟兄们齐声应和,声音震得山上的石子滚下来。
她和周老在药坊里准备着,把止血的草药捆好,把消毒的酒倒进陶罐,把布条铺在桌上,随时准备用。
老书生坐在药坊的角落,手里握着笔,在《守孤城》上写着什么,手有点抖,却没停。
远处传来厮杀声。
她的心揪了起来,手里的草药掉在地上。
周老捡起来,拍了拍她的手,“别慌,越慌越做不好事。”
他把碾药杵递给她,“碾药,把力气都使在药上,弟兄们等着用呢。”
她接过碾药杵,开始碾药,吱呀吱呀的声音混着远处的厮杀声,竟让她慢慢静了下来。
第一个伤号被抬进来时,胳膊上中了箭,血流得厉害。
她连忙放下碾药杵,帮着周老拔箭、敷药、包扎,动作快而稳,像在城墙上那天一样。
伤号疼得哼了一声,却没喊,只是看着她,“多谢姑娘。”
她点点头,继续给下一个伤号处理伤口。
老书生在旁边帮忙递草药,嘴里还在念,“己未日,官军至,战于山口,伤十余人……”
厮杀声持续了一整天。
药坊里的伤号越来越多,有的断了胳膊,有的中了箭,有的被刀砍伤了腿。
她和周老忙得没停过,手被草药染成了绿色,被血染红了,却顾不上擦。
黄宁来过一次,胳膊上也受了伤,是被刀划的,深可见骨。
“您先处理别的伤号,”黄宁按住她要拿草药的手,“我没事,还能指挥。”
她没听,硬是把他按在矮凳上,清理伤口,敷药,包扎,动作又快又狠,黄宁疼得皱了皱眉,却没动。
“守住了吗?”她一边包扎一边问,声音有点哑。
“守住了,”黄宁笑了笑,“官军退了,估计短期内不会再来。”
她心里一松,手里的布条掉了,眼泪突然掉下来,砸在黄宁的胳膊上,烫得像火。
黄宁愣了愣,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
天黑时,厮杀声停了。
弟兄们在山口埋了战死的弟兄,坟前插着木牌,上面写着名字。
老书生在每个坟前都放了一页《守孤城》的抄本,上面写着他们的事迹——哪怕只是“守山口一日,未退一步”这样简单的话。
她和周老给伤号换了药,看着他们都睡了,才坐在药坊门口的石墩上歇口气。
天上的月亮出来了,白晃晃的,照在地上,像铺了层霜。
“你看,”周老指着月亮,“不管今天多乱,月亮还是会出来。”
她点点头,想起父亲说过的话,“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周老笑了,“对,只要活着。”
过了几天,后山的妇孺和孩子回来了。
孩子们跑进药坊,围着她看,手里拿着采来的野花,插在药坊的陶罐里。
女将的孩子手里拿着个小布偶,是用碎布拼的,眼睛是用黑豆缝的,咧着嘴笑。
“这是我做的,”女将笑着说,“孩子在后山没事干,就教我用你给的那块布做了个布偶。”
她拿起布偶,摸了摸,软乎乎的,心里暖暖的。
张校尉拄着拐杖来换药,胳膊上的伤口已经结疤了,“大夫,我能练箭了吗?”
她笑着点头,“能,慢点就行。”
张校尉高兴地走了,脚步轻快得像没受过伤。
老书生把《守孤城》拿给大家看,已经写了厚厚一本,上面记着守城的事,记着逃亡的事,记着营地的事,记着每个人的名字,每个人的故事。
“等写完了,我就找个刻书匠,把它印出来,”老书生眼里闪着光,“让更多人知道,这里曾有过怎样的人,怎样的事。”
黄宁看着《守孤城》,“等将来重建了城,就把这本书放在城楼上,让来来往往的人都看。”
李将军点点头,“还要在城门口立块碑,把书里的故事刻在碑上,让后人永远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