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2)
导演面前的破木头茶几上,也有一小块太阳的亮斑,有一只苍蝇趴在亮斑的附近,悠闲地搓着两条前腿。
小乐抱住导演的胳膊,不时地往他身子后面躲。
“孩子多大了?”元亮妈突然从呆滞中醒了过来,问了客人这个问题。
“十岁。”导演说。
李元亮又是突然愣了一下,眼神直勾勾地望向阳台外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噢,都这么大了。”说完这话,元亮妈又回到她习惯性的呆滞中去,继续吃她亲手烹饪的连她自己都难以下咽的饭菜。
之所以这么难以下咽,是因为混着悔意的苦水呢,导演心想。
李元亮一直望着窗外,并不多看周遭的人一眼,嘴里的饭菜也忘记了咀嚼。
导演挺矛盾的,不知道该马上走,还是该再留一小会。孩子已经给他领到眼前了,如今他不多看,不能怪别人。再说,他刚刚也是看到了的。
只是没有多看几眼。
“爸爸,我想回家。”小乐已经待不住了,那个神情怪异的病人令他感到恐惧。
李元亮突然走去沙发,坐了下来,就坐在小乐的旁边。
“你可别吓着孩子!”元亮妈叮嘱她儿子。
李元亮只是隔着一段距离看着小乐,脸上充满了好奇和愉悦。
“没事。阿姨,他喜欢这孩子,就让他多看看。”导演说。
元亮的爸妈继续呆滞地吃饭,元亮继续愉悦地看着小乐。说也奇怪,小乐突然不害怕了,竟然冲李元亮笑了笑。
他完全不会想到眼前的这个奇怪的人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可他刚刚的这一个笑容让导演突然产生了一些恨意。
若不是因为李元亮的懦弱,也许就不会有娇娇之后的悲惨人生。
于是,内心挣扎了老半天以后,导演还是小声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李元亮能不能听懂的话。导演的声音很低,低到只有李元亮可以听得见。
“他叫裴小乐,是娇娇的孩子。”
李元亮脸上的好奇和愉悦立刻消失了。
导演拉起小乐站了起来:“叔叔阿姨,我要走了。这么多年照顾孩子,你们都辛苦了,以后有什么困难,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们的。”
老两口站了起来:“谢谢,谢谢,心意到了就行了。”
李元亮坐在原地没有任何反应,老两口都到门口去送客人,他也只是呆坐着。
“你同学要走了,你不送送么?”元亮爸想试试儿子的反应能力,但是很明显,他的举动是多余的。
“没事,他这样挺好,凡事不上心,也就没有烦心事。这样反倒轻松了。”导演意味深长的一句话,说得老两口眼圈含泪。
“有空再来呀!家里很久没来过客人了。”元亮妈说完,独自沮丧起来,如今她已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趾高气扬。
面对家里的状况,元亮爸只能无奈地直摇头,边摇边咳嗽,看样子身体已是大不如前了。
“小乐,跟爷爷奶奶说再见。”导演故意这么说,是不想背负太多的愧疚感。
无奈小乐过于腼腆,完全不肯配合,嘴闭得紧紧的,一声不发。
导演马上又想,孩子不肯说也好,最好是没有再见的一天。
身后的铁栅栏门哗啦一声被关上了,导演没有再回头,他紧紧地牵着小乐的手,下楼去了。
外面的阳光依旧刺眼,这冬日的直射光线把一切事物都照得惨白,缺少细节。小区里那些乱停的车辆依旧停在楼前的空地,灰尘伐轻快,带着一种远离一切不好事物的畅快,他的心情也是轻松的。现如今万事办妥,临走前再带着小乐去娇娇的坟上告个别,就可以安心地回北京过他们剩下的日子了。
是的,一切的一切,好的,坏的,该了断的,不该了断的,都要结束了。轻松的感觉可真好,没有烦恼事,万事不粘身。也曾挣扎过,迷茫过,最后尘归尘,土归土,总有属于自己的归宿。
嘭的一声巨响……
铁皮与玻璃被瞬间压碎的声音中,夹带着骨骼粉碎与断裂的清脆,那声音能够瞬间穿透人的心脏,能够震撼到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就像是骤然爆裂的车胎,还有午夜惊醒的那一声春雷,让人猝不及防,汗毛直立。
小区里的其他车辆被震得响成一片,在这个惨白的中午极其刺耳。
导演下意识地回头,看到身后的一辆停在楼前的轿车已被砸碎。车顶整个凹陷下去,那凹槽里,深深地嵌入一具男性尸体。是的,没有错,已经不是活人了,是尸体。他肯定是活不成了,整个身体都摔变形了,那断裂的骨头插出了体外,那血犹如泉涌一般躺进了车里。
是李元亮。
他是从他家的阳台跳下来的。
阳台是加装了铁栏杆的,他是怎么掰开然后跳出来的,已经没有必要追究了。
导演在看到那扭曲变形的尸体的一刹那,下意识地用手捂住小乐的眼睛,即使孩子被那巨大声响吸引,回头去看时,也完全看不到任何东西。
可这一声巨响之后,小乐的生身父母均已离世了。
“小乐,不要看。”导演用他微微颤抖的声音说道,“是个花盆从楼顶掉下来了,我们快走。”
导演把小乐带出小区门口才把手从他的眼睛上拿开。
小乐顶着刺眼的烈日皱着眉头对导演说:“花盆的声音可真大,刚才都要吓死我了!”
导演抚摸着小乐的头发:“有爸爸在呢,别怕。”
可爸爸已经死了。
“刚才我的心疼了一下。”小乐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句玩笑话。
导演却怎么都笑不起来:“赶紧走吧,咱们去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