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伍当兵了(2/2)
第二天清晨,文工团的车缓缓驶出营区,雯雯打开车窗,看见那个士兵站在队伍里,正朝着车队敬礼,左手果然不自然地贴在身侧。她举起手里的水壶晃了晃,他眼睛一亮,用力回了个礼。
车窗外的景物渐渐后退,雯雯把水壶抱在怀里,忽然明白有些相遇虽然短暂,却像军营的阳光一样,明亮又实在。就像那首没唱完的歌,那记不太标准的礼,还有这个带着体温的水壶,都会留在记忆里,带着点甜,又有点暖。夜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把军营裹得严实。文工团的宿舍里,洗漱间的水龙头还在滴着水,雯雯拧干毛巾往脸上拍了拍,镜子里的自己带着点倦意,却难掩眼底的亮。
“收拾好了吗?明天六点的车,迟到要被扣绩效的。”晓曼抱着叠成豆腐块的被子走进来,语气里满是归心似的雀跃。
雯雯把毛巾挂好,转身看着床上摊开的行李箱,演出服、化妆品、还有那个士兵给的军用水壶,被她小心地放在最上层。“快了,就差把乐谱收起来。”
窗外传来集合哨声,短促而有力,是夜班岗换哨的信号。雯雯走到窗边,正好看见那个有八块腹肌的士兵从楼下跑过,迷彩服的裤脚沾着草屑,左手不自然地蜷着——果然和她猜的一样,旧伤没好利索。
他似乎察觉到楼上的目光,抬头时正好对上雯雯的视线,脚步顿了半秒,然后抬手敬了个礼。这次的动作标准了很多,只是指尖泛白,显然用了不少力。
雯雯笑着挥了挥手,他愣了愣,也抬起右手笨拙地挥了挥,转身跑向岗亭时,步伐都轻快了些。
“看什么呢?”晓曼凑过来,顺着她的目光往下瞅,“哦——是那个‘八块腹肌’啊。怎么,舍不得了?”
雯雯脸颊发烫,把行李箱拉链拉上:“别胡说,我是在看岗哨换班。”话虽如此,心里却像被塞进了颗水果糖,甜甜的。
躺下时,床板硌得后背有点疼,可雯雯却没觉得不舒服。她摸出枕头下的乐谱,上面还留着白天被汗水打湿的痕迹——那是合唱时太投入,从额角滑下来的。忽然想起那个士兵打拳时绷紧的后颈,想起他递水壶时发红的耳尖,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凌晨五点,窗外的天刚泛出鱼肚白,集合哨就刺破了寂静。雯雯拎着行李箱下楼时,看见那个士兵正站在车旁帮忙搬行李,左手戴着护腕,动作还是有点僵。
“这个给你。”雯雯把一个密封袋递过去,里面是她托队医拿的活血药膏,“上次看你左手不太方便,这个管用。”
他接过袋子,手指触到她的指尖,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声音有点闷:“谢谢。你们……路上小心。”
“你训练别太拼。”雯雯想起他打拳时用力过猛的样子,忍不住多叮嘱了句,“伤好利索再练也不迟。”
他猛地抬头,眼睛亮得像淬了光:“是!保证完成任务!”那股认真劲儿,逗得旁边的司机师傅都笑了。
车开动时,雯雯从车窗探出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手里攥着那个药膏袋,像攥着什么宝贝。晨雾里,他的身影渐渐变小,可那记标准的敬礼,却像刻在了车窗上。
雯雯摸出那个军用水壶,拧开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滑过喉咙,带着点淡淡的矿物质味。她忽然觉得,这次下基层演出,收获的不只是掌声,还有些更实在的东西——比如那道没愈合的伤疤,那个笨拙的挥手,还有此刻心里的暖意。
车驶出营区时,朝阳正好跃出地平线,把前路染成了金红色。雯雯靠在椅背上,看着乐谱上“强军战歌”的标题,忽然想,或许下次再来,该学一首更有力量的歌,唱给那些挥汗如雨的士兵听。而那个带着护腕的士兵,应该能把拳打得更稳了吧。
“哟,某人刚才敬礼敬得比标兵还标准啊,”慕容海信撞了撞身旁士兵的胳膊,眼底闪着促狭的光,“手都快举到天上去了,生怕车窗里的人看不见?”
那士兵脖子“腾”地红了,梗着脖子反驳:“胡说什么呢!那是……那是对文工团同志的尊重!”
“尊重?”慕容海信挑眉,故意扬高声音,“尊重需要盯着人家车窗看直到拐弯?尊重需要攥着个药膏袋傻站半小时?”
周围的战友们顿时哄笑起来,有人跟着起哄:“就是啊,小李,刚才谁在那儿偷偷练敬礼来着?胳膊都酸了吧?”
“我看啊,是文工团的小姑娘长得太俊,把咱们李同志的魂都勾走咯!”
小李急得脸通红,攥着药膏袋往慕容海信肩上怼了一下:“慕容哥你别瞎起哄!人家明天还得演出呢,别耽误事!”
慕容海信笑着躲开,语气却带了点认真:“行了行了,不逗你了。不过说真的,那姑娘递药膏的时候,你眼里的光,比探照灯还亮。”
小李没再反驳,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药膏袋,指尖轻轻摩挲着密封袋的边缘,嘴角悄悄翘了起来。远处的晨雾还没散,可他觉得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早就把雾气烘得干干净净了。
“都排好队,登记领手机,一小时后统一上交!”文书的声音在营房前响起,士兵们瞬间精神一振,排着队的身影都透着雀跃。
慕容海信站在队伍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上次和妹妹视频时,她还吵着要看军营的大白鹅,这次得记得拍段视频。旁边的战友正翻找着藏在枕头下的全家福,念叨着“得让媳妇看看我新练的腹肌”;后排的新兵紧张地攥着纸条,上面写着家里的电话号码,指节都捏白了。
领手机的手速比平时出操还快,拿到手机的瞬间,营区里炸开一片低低的欢笑声。有人对着屏幕理了理头发,有人飞快地点开微信,还有人像慕容海信这样,举着手机往湖边跑——那里的大白鹅正伸长脖子嘎嘎叫,最上镜。
“哥!你终于有手机了!”视频接通的瞬间,妹妹的大嗓门差点震破听筒,慕容海信忍不住笑了,把镜头对准扑腾翅膀的白鹅,“你看,上次说的大白鹅,肥了不少吧?”
不远处,刚和家里报完平安的战友凑过来,撞了撞他的胳膊:“拍啥呢?给我看看你妹?上次视频里那小丫头,跟你一样瞪人都带着劲儿。”
慕容海信侧了侧身挡了挡镜头,嘴角却扬着藏不住的笑意。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有对着视频傻笑的,有低头打字眼眶发红的,还有举着手机给家人看营房外夕阳的——短短一小时,握着手机的掌心都浸出了汗,却没人舍得松手。
“还有半小时!”文书的提醒声传来,欢笑声里顿时多了几分急促。慕容海信赶紧切换镜头,对着自己敬了个标准军礼:“妹,我训练挺好的,别担心,挂了啊。”说完飞快挂断,转身往交手机的方向跑,怀里的手机还残留着掌心的温度。
队伍又排了起来,只是这次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红晕,像是揣了颗糖在心里。交手机时,有人偷偷把全家福塞进手机壳,有人对着黑屏又看了两眼,仿佛这样就能把家人的模样刻得更牢些。
营房前很快恢复了安静,只有风吹过白杨树叶的沙沙声。但每个人都知道,那一小时的温暖,足够撑到下次领手机的日子。
“嘟——嘟——嘟——”
尖锐的紧急集合哨声在凌晨四点刺破营区的寂静,比往常提前了整整两小时。慕容海信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套作训服,鞋带都没系紧就抓过背包往外冲。楼道里撞撞碰碰全是人影,黑暗中只能听见粗重的呼吸声和装备摩擦的哗啦声。
“快点!最后五个到操场的加罚三公里!”连长的吼声像鞭子抽在空气里。
等冲到操场,慕容海信才发现自己的作训帽戴反了,背包带松垮地耷拉着,旁边的战友更狼狈——水壶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正单脚跳着系另一只鞋带。月光下,黑压压的队伍歪歪扭扭,却没人敢出声抱怨,只有牙齿打颤的“咯咯”声和急促的脚步声。
“目标:后山鹰嘴峰!往返二十八公里!带足三天干粮和水,现在——出发!”
随着口令,队伍像条拧着的黑蛇钻进晨雾里。刚开始还能听见有人小声说笑,试图用玩笑驱散困意,可没走两公里,笑声就被喘息声取代。山路崎岖,碎石硌得脚底生疼,慕容海信感觉昨晚没恢复的肌肉在尖叫,膝盖像生了锈,每弯一下都咯吱作响。
“嘿,你那鞋……”旁边的战友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鞋带松了!”
慕容海信低头一看,果然,左脚的鞋带已经散开,被踩得乱七八糟。他想停下系,可身后的人流推着他根本停不下来,只能别扭地用脚尖勾着鞋跟走,没多久,脚踝就磨得火辣辣地疼。
太阳爬上山头时,队伍已经拉开了长长的距离。最前面的尖兵连像道闪电,早没了影子;中间的人咬着牙埋头赶路,谁也没空说话;落在最后的几个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每走一步都像要栽倒。慕容海信的喉咙干得冒烟,水壶里的水早就见了底,背包像块烙铁压在肩上,压得他脊椎都快弯了。
“把水壶给我!”前面的老兵忽然回头,不由分说夺过他的空水壶,拧开自己的递过来,“少喝点!后面还有陡坡!”
一口凉水滑过喉咙,慕容海信感觉自己像活过来了,刚想说谢谢,就听见老兵吼:“看前面!抬脚!那是个坑!”
他猛地收脚,才发现眼前竟是个半米深的土坑,冷汗“唰”地冒了出来。再抬头,老兵已经走远了,背影在阳光下晃得有些模糊,却透着股稳稳的劲儿。
中午在山腰休息时,大家瘫在地上连手指都不想动。慕容海信解开背包,才发现昨晚匆忙中塞进去的压缩饼干碎成了渣,混着备用袜子和急救包,乱得像团麻。他靠着树干啃饼干渣,忽然看见不远处的新兵正偷偷抹眼泪,手里攥着张照片,照片上的小姑娘扎着羊角辫。
“想家了?”他挪过去,把自己仅剩的半块巧克力递过去,“我第一次拉练,走了十五公里就哭了,被班长骂‘怂包’。”
新兵抬起通红的眼睛:“我……我怕跟不上……”
“怕个屁!”慕容海信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哑得像砂纸摩擦,“你看那山尖,咱们现在站的地方,比昨天的宿营地高了多少?每走一步,都是往天上爬呢!”
哨声再次响起时,没人抱怨,没人磨蹭。慕容海信系紧了鞋带,把背包往上提了提,跟上前面的背影。阳光穿过树叶洒在地上,晃得人睁不开眼,可他忽然觉得,这拉练的路,好像也没那么难——就像小时候爬村口的老槐树,看着高,爬着爬着,也就够着最顶上的枝丫了。
队伍刚拐过一道山弯,走在最前面的新兵突然“啊”地叫了一声,猛地往后跳了两步,脸色煞白地指着路边的草丛。
慕容海信心头一紧,快步上前,只见枯黄的草叶间,一条手臂粗的银环蛇正昂着头,黑色的鳞片上镶着醒目的白环,信子“嘶嘶”地吞吐着,距离新兵刚才落脚的地方不过半尺。
“别动!”他低喝一声,迅速从背包里摸出工兵铲,缓缓蹲下身子。蛇的眼睛像两颗冰冷的墨珠,死死盯着他们,身体微微弓起,明显进入了攻击状态。
旁边的老兵也围了过来,有人小声提醒:“银环蛇有剧毒,别激怒它!”
慕容海信屏住呼吸,手心沁出冷汗,工兵铲的木柄被攥得发白。他慢慢调整姿势,视线紧锁住蛇头,脑子里飞快回忆着野外生存课上讲的要领——对付毒蛇不能直戳,得用铲面拍击七寸。
就在这时,蛇猛地往前一蹿,速度快得像道黑影!慕容海信几乎是本能地挥起工兵铲,“啪”的一声脆响,精准地拍在蛇的七寸位置。银环蛇的身体剧烈扭动了几下,很快就瘫软下去,信子无力地耷拉着。
新兵腿一软坐倒在地,半天说不出话。慕容海信扔掉工兵铲,喘了口气,才发现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没事了,”他拍了拍新兵的肩膀,声音还有点发颤,“记住了,在野外走路得看脚下,草深的地方先用棍子探探。”
老兵走过来,用树枝拨了拨蛇的身体,确认已经没了气息,才点头道:“反应够快的。这玩意儿咬一口,半小时内没血清就麻烦了。”
慕容海信没说话,只是把工兵铲在石头上蹭了蹭,重新别回背包。阳光穿过树枝照在刚才蛇待过的草丛,草叶上的露珠闪着光,可他总觉得那片阴影里,还藏着双冰冷的眼睛,让人后颈发凉。
“走了,”他扶起新兵,“跟紧点,别掉队。”
队伍继续前进,没人再说话,只有脚步声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刚才被吓住的新兵紧紧跟在慕容海信身后,小声说了句“谢谢”,他只是嗯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扫过路边的草丛——这山林里,藏着的危险,可比拉练的疲惫更让人胆寒。
(周围的空气似乎忽然安静下来,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那新兵愣在原地,脸颊“腾”地一下红透,眼神却像被磁石吸住似的,直勾勾地盯着慕容海信。刚才被蛇惊吓的慌乱早抛到了九霄云外,只剩下眼里毫不掩饰的光亮,连手指都紧张得蜷缩起来。
“你、你刚才那一下……太厉害了。”他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却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羞怯,“我、我以前在训练营,从来没见过这么利落的身手……”
慕容海信正低头擦拭工兵铲上的泥土,闻言抬了抬头,眉头微蹙:“训练时多练练,你也能做到。”
“才不是呢!”新兵急忙摆手,脸更红了,“那不一样的……就像、就像书上说的英雄一样……”他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埋进胸口,却偷偷抬眼,飞快地瞟了慕容海信一眼,又慌忙低下头,耳尖红得能滴血。
旁边的老兵们看出了端倪,互相挤眉弄眼,却没人敢出声打趣——这新兵平时训练最刻苦,性子也最倔,谁能想到会被这一下“圈粉”得这么明显。
慕容海信似乎毫无察觉,擦完工具起身就走,留下那新兵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手指无意识地在衣角上打了个结。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傻笑,又猛地捂住脸,心跳得像要撞破胸膛。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身上,把那点小心翼翼的爱慕照得透亮,像颗刚发芽的种子,悄悄在心底扎了根。)
自打那次“银环蛇事件”后,那新兵像揣了颗发烫的糖,每天琢磨的都是给慕容海信带点什么。
天刚蒙蒙亮,食堂的蒸笼刚冒热气,他就揣着两个肉包往训练场跑。慕容海信正在练刺杀,枪尖划破晨雾,他就捧着包子站在警戒线外,等一套动作结束,才颠颠地跑过去:“班长,刚出锅的,还热乎呢。”
慕容海信接过包子,指尖触到他的手,烫得那新兵猛地缩回手,在裤子上蹭了又蹭。“不用总带。”他咬了口包子,豆沙馅的,甜得恰到好处。
“没事没事,”新兵挠着头笑,“我起得早,顺手的事。”
顺手?谁不知道他为了抢刚出炉的糖包,每天比吹号还早半小时蹲食堂。
有回慕容海信练战术翻滚,胳膊肘蹭掉块皮,新兵愣是跑遍整个营区,找卫生员要了最好的药膏,又怕直接给太刻意,就夹在饭盒里。饭盒底层是糙米饭,中间卧着个荷包蛋,最上面摆着两瓣橘子,药膏就藏在橘子
慕容海信发现药膏时,新兵正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像等待宣判的犯人。“谢谢。”他把药膏揣进兜里,吃饭时,特意把荷包蛋拨给了他,“你还在长身体。”
新兵捧着那半盒饭,吃得鼻尖冒汗,心里却甜得发慌。后来他变着花样带:今天是加了梅干菜的糙米饭,明天是撒了芝麻的葱油饼,后天又换成了小米粥配咸菜。每次都找借口:“我妈寄多了”“食堂今天搞活动”“炊事班大叔塞给我的”。
慕容海信不是傻子,却没点破。有次训练间隙,他看着新兵冻得通红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副手套递过去:“下次不用带太早,凉了对胃不好。”
新兵捏着那副还带着体温的手套,忽然觉得,每天起早贪黑跑食堂,值了。连站岗的老兵都打趣他:“小同志,你这饭带的,比情书还上心啊。”
他脸一红,却梗着脖子犟:“班长辛苦,我这是……关心战友!”话虽如此,转身时,脚步却轻快得像踩着云。阳光落在他背上,把那句没说出口的“我想对你好”,晒得暖洋洋的。
慕容海信刚把新兵递来的热粥接过来,就听见这话,喝粥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向那满脸通红的小同志。晨光落在他睫毛上,他忽然笑了,眼角的细纹里漾着暖意:“我知道。小同志,我可不是gay。”
新兵愣在原地,手里还攥着装咸菜的小罐子,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戳破心事的孩子,结结巴巴地辩解:“我、我就是觉得班长训练辛苦……”
“粥不错。”慕容海信打断他,把粥碗递回去,“炊事班新熬的小米粥?比昨天的糙米饭软和。”
新兵赶紧点头,又慌忙摇头:“是、是我妈寄的小米,让我自己熬的……”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哪会熬粥,明明是炊事班张叔看他冻得直跺脚,帮他煮的。
慕容海信没戳破,指了指操场:“去热身吧,等会儿要练匍匐前进,穿太厚会绊腿。”说着,把自己的护膝解下来递给他,“这个戴着,别蹭破膝盖。”
新兵接过护膝,指尖触到慕容海信的掌心,像被烫了似的缩回手,抱着护膝就往训练场跑,跑出去老远,才听见身后传来一句:“晚上值岗,我跟你一组。”
他猛地回头,慕容海信正站在晨光里,军绿色的作训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一刻,新兵忽然觉得,“关心战友”这四个字,好像也没那么难开口了。
旁边的老兵凑过来拍慕容海信的肩膀:“这小同志,跟你年轻时一个样,轴得很。”
慕容海信望着新兵跑远的背影,嘴角噙着笑:“挺好,干净。”
傍晚的岗亭里,新兵抱着枪,时不时瞟向旁边的慕容海信。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之间,他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班长,我真不是……”
“我知道。”慕容海信打断他,目光落在远处的岗楼,“我年轻的时候,也总给老兵带吃的,比你这粥稠多了,能当武器砸人。”
新兵噗嗤笑出声,心里的疙瘩忽然就散了。原来有些关心,和喜欢无关,就像老兵带新兵,就像他总想着给班长带热乎饭——只是想对身边人好一点,而已。
夜风里,岗亭的灯光忽明忽暗,远处传来换岗的号声。新兵攥着护膝,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比任何时候都踏实。
夜色渐深,营区的灯光次第熄灭,只剩下岗亭的探照灯在远处划出两道光柱。慕容海信躺在宿舍的硬板床上,鼻尖似乎还萦绕着白天那碗小米粥的清香,混着被褥上阳光晒过的味道,格外让人安心。
旁边铺位的老兵打着轻微的鼾声,窗外的风卷着树叶沙沙作响,像极了老家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他翻了个身,把胳膊枕在脑后,脑子里没了白天训练的紧绷,也没了对新兵那点说不清的顾虑,只剩下一种难得的松弛。
恍惚间好像又回到了刚入伍那年,班长也是这样,把自己的护膝塞给他,在值岗时跟他讲部队的老故事。那时候总觉得日子又苦又长,可现在回想起来,倒全是踏实的暖意。
“班长,你睡着了吗?”隔壁铺的新兵小声问,带着点没睡熟的迷糊。
慕容海信闭着眼应了声:“快睡,明天五点半集合。”
“哦……”新兵应着,没过一会儿,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
慕容海信嘴角弯了弯,也慢慢闭上眼。这一晚,没有紧急集合的哨声,没有突如其来的任务,只有安稳的夜和身边年轻的呼吸声。他睡得很沉,连梦都带着点甜,梦里又见到了那棵老槐树,树下摆着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天快亮时,他被窗外的鸟鸣叫醒,睁开眼的瞬间,神清气爽,浑身的疲惫都散了。起身时看到新兵还蜷在被子里,嘴角挂着点没擦干净的口水,活像只没睡醒的小猫,他忍不住放轻了动作,先去洗漱间打了盆热水——等会儿这小子醒了,刚好能用上热乎水擦脸。
晨光透过窗户照进宿舍,落在两人的铺位上,一切都透着股安稳的劲儿。看来,有些担心确实是多余的,营区里的日子,本就该是这样,有训练的严苛,也有关心的温度,睡个好觉,才能攒足劲儿迎接新的挑战。
“咚”的一声闷响,新兵下楼梯时没踩稳,整个人踉跄着摔在台阶上,捂着脚踝疼得龇牙咧嘴。旁边的战友赶紧扶他起来,只见他脚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起,像揣了个紫青色的馒头。
“逞什么能啊,让你慢点跑。”慕容海信闻声过来,皱着眉蹲下身,手指轻轻碰了碰那片肿胀,“骨头没事,但韧带肯定扭到了,得冰敷。”
他转身往医务室跑,回来时手里攥着个裹着毛巾的冰袋,小心地敷在新兵脚踝上:“忍着点,越肿越麻烦。”
新兵疼得额头冒冷汗,却还嘴硬:“没事班长,过会儿就好了……”
“少逞强。”慕容海信瞪了他一眼,语气却软了,“我去找卫生员拿红花油,你在这儿别动,等下我背你回宿舍。”
说着便往卫生员宿舍走,步伐比平时快了半拍。阳光落在他挺直的背影上,新兵看着自己肿起来的脚踝,又看了看那道背影,忽然觉得脚踝好像没那么疼了,心里反倒有点发烫。
旁边的战友戳了戳他:“瞅啥呢?班长对你够意思吧,刚才还说他凶,现在知道好了?”
新兵低下头,小声嘟囔:“知道了……”脚踝的钝痛里,竟掺了点说不清的暖。
一年的时间,像指缝里的沙,悄无声息地就漏光了。
开春时,新兵脚踝上的肿胀早已消弭无踪,他成了连队里最利落的通信兵,背着手电筒爬电线杆比谁都快,腰间的工具包甩得呼呼响。慕容海信手把手教他接电缆的技巧,指尖划过线路接口时的专注,和当年教他冰敷消肿时如出一辙。
盛夏的训练场,两人并肩站在烈日下。新兵已经能独当一面,调试信号的动作行云流水,额角的汗珠滑进衣领,他抬手抹了把脸,转头看见慕容海信抱着一摞文件从办公楼出来,手里还拎着个冰镇西瓜,眼神撞在一起时,像两滴落入滚水里的蜜,瞬间漾开甜意。
深秋的落叶铺满营区小路,新兵踩着脆响的叶子去送文件,路过食堂时被慕容海信叫住,塞给他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刚出炉的,揣着暖手。”红薯的甜香混着松木的气息,在冷风中格外清透。
隆冬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在机房加班到深夜。新兵捧着保温杯,看着慕容海信在图纸上标注线路走向,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和窗外的落雪声缠绕在一起。“这里接反了。”慕容海信的手指点在图纸的某一处,新兵凑近去看,肩膀不经意间碰到一起,两人都没说话,只有保温杯里的热气,在玻璃上呵出一层朦胧的雾。
跨年夜的钟声敲响时,整个营区都在欢呼。新兵举着烟花棒,看慕容海信站在台阶上对他笑,身后是漫天炸开的星火。“明年,我们争取把通信系统升级完。”慕容海信的声音裹在风里飘过来,带着烟火的味道,“到时候,让你当技术骨干。”
新兵用力点头,烟花的光在他眼里跳跃。这一年,他从跌跌撞撞的新手,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技术兵;而那份藏在心底的暖意,也像营区墙角的爬山虎,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四季。
【春】
“线头要拧成螺旋状,不然容易短路。”慕容海信蹲在电线杆旁,指尖捏着线头演示,新兵蹲在一旁,手里的钳子夹得歪歪扭扭。阳光穿过新发的柳树叶,在两人肩头投下斑驳的影。
【夏】
暴雨冲断了线路,两人披着雨衣在泥地里抢修。新兵的靴子陷进泥里,慕容海信伸手拉他,却被带得一起摔倒在水洼里,看着彼此满身泥浆的样子,忽然爆发出畅快的笑,雨声再大,也盖不住那份热闹。
【秋】
技术考核拿了第一,新兵把奖状偷偷塞给慕容海信看,对方接过时指尖的温度烫得他心尖发颤。“不错,没给我丢脸。”语气依旧硬朗,却把奖状抚平了压在办公桌的玻璃板下。
【冬】
深夜巡逻,两人并肩走在雪地里,脚印一前一后。“冷不冷?”慕容海信把自己的围巾解下来,不由分说绕在新兵脖子上,“年轻人火力旺也经不住这么冻。”围巾上还带着对方的体温,新兵低头看着雪地上交叠的脚印,忽然觉得,这一年的时光,比任何时候都更像时光本身——扎实,温暖,且掷地有声。
秋末的风卷着落叶掠过营区的旗杆,慕容海信站在公告栏前,指尖悬在“退伍申请”和“留队晋升”两份表格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那个曾被他塞过烤红薯的新兵,如今已经能独当一面的通信兵小周。“班长,还在琢磨呢?”小周手里拎着刚领的冬装,军靴踩过枯叶发出脆响,“昨天连长还问我,你要是留队,他就申请把通信班扩编成排,让你当排长。”
慕容海信没回头,目光落在表格右下角的签名栏上。五年了,刚入伍时的青稚被磨成了肩膀上的硬茧,掌心的茧子换了一层又一层,连梦里都是电缆接头的金属光泽。可老家的信里,母亲总说父亲的腰疾又犯了,地里的麦子该收了,字里行间的牵挂像细线,缠着他的心脏。
“小周,”他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你说,穿着这身军装,守着这营区,算不算是另一种‘家’?”
小周愣了愣,挠了挠头:“我觉得算。上次暴雨抢修,你把雨衣让给我,自己淋成落汤鸡,那时候我就觉得,这儿比家里还暖。”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班长,你要是想家了,回去看看也没啥。毕竟……家是根嘛。”
慕容海信笑了,指尖终于落下,却不是按在任何一份表格上。他转身往宿舍走,军绿色的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走,帮我把那箱没拆的零件搬到库房去。留不留,先把今年的通信系统升级完再说。”
小周眼睛一亮,赶紧跟上:“哎!我就知道你舍不得那套新设备!”
风掀起慕容海信的衣角,他摸了摸口袋里母亲寄来的照片,照片上父亲正坐在麦垛旁抽烟,身后是金黄的田野。他忽然想起去年跨年夜,小周举着烟花棒的样子,想起暴雨里两人摔在泥地里的笑,想起慕容海信把围巾绕在他脖子上时的温度。
或许,有些选择不必急着做。就像营区的爬山虎,无论冬夏,总会牢牢攀在墙上,既守着这片土地,也望着远方的家。而他脚下的路,还长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