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我也成了故事(1/2)
“臣以为都定得重了。”方苞拿定了主意,欠身答道:“诺敏一案,显而易见是山西通省官员勾连作弊,诺敏身为主官,欺蒙君上袒护属下是有的。现既然不追究下属官员,诺敏量刑似应稍稍从轻。既为山西官员,也为朝廷少存体面,臣以为赐自尽为宜。张廷璐一案,臣以为并未审明。朝廷为整饬吏治杀一儆百,从速处置,这个想法是好的。然而纳贿并非十恶大罪,与谋逆犯上究是有别,定为凌迟,给子孙开了这个例,真要有称兵造反的,又该如何加刑?所以至多定为腰斩也就够了。”
方苞话不多,却有画龙点睛的功效。“少存体面”明指四爷刚刚表彰过诺敏“天下第一抚臣”,不能让皇帝太下不了台;张延璐一案更是背景重重,说这个“并未审明”也真是一矢中的。李卫心里雪亮,四爷心中也有数,见他开口便曲画明晰,不禁暗自服气。隆科多听着谋逆造反这些词,竟像是专为自己而设,不禁心头突突乱跳。马齐也约略知道两案“戏中有戏”,他迭经坎坷的人了,便不肯轻易开口。只孙嘉淦叩了个头,梗着脖子道:“万岁,方苞的书臣自幼读过的了,‘想见其人’定是个伟丈夫,今日一见大失所望!案子既然‘并未审明’,就该查个水落石出,然后分等次依律办理,怎么葫芦提就结案杀人?”方苞凝视着孙嘉淦,半晌方笑道:“后生小子,情、法、理有经有权,有轻有重,有缓有急。天地之大,道藏之深,岂能用一把尺子来量?圣上取你的钱法,又贬你的官职,你为什么不寻思一下其中道理?”
“诺敏和张廷璐都是朕素日亲近的大臣。”四爷见孙嘉淦瞪着金鱼眼还要反驳,生恐他问出更难回答的,便摆手制止了他,叹道:“先帝晚年常讲清水池塘不养鱼,要和光同尘。
朕那时也不明其理,如今处身其间,才真的体~味了。老实说,佛心无处不慈悲,日头底下,朕连别人的头影都避开不踩,怎么会轻易杀人?天下事到今日地步,不开杀戒不行了,杀戒开得过大,像这样的巨案,二三百人头落地,后世视朕为何主?孙嘉淦,天给你一颗人心,按这颗心好生思忖去!“四爷不动声色*款款说完,又踱向田文镜,半晌方笑道:”老相识了!
记得当年你进京应试,黑风黄水店邂逅相逢的往事么?“
田文镜憋足了劲,想痛陈山西吏治,扳倒山西通省官员,出出胸中恶气,料想四爷心定垂询自己意见的,谁知四爷却说起当年在高家堰何李镇同住贼店的往事,不禁一怔。这件事当时四爷有话,“永不外泄。”因而田文镜和同住一店遇四爷的李绂多年来守口如瓶,连方苞张廷玉这样的人也都一字不晓,怎么忽拉巴儿提起这件事来?田文镜思量半晌不得要领,忙叩头道:“臣焉敢须臾忘怀?万岁爷龙潜藩邸即于臣有生死骨肉之深恩!若非托皇上洪福,二十年前臣已化为灰烬了!但臣谨记万岁当年钧谕,深藏于心,徐图答报,未敢在人前卖弄。”
“君臣际遇难啊!”四爷也似乎无限感慨,“唯其难,所以不敢轻言际遇。朕当年并未料到有今日,也并不指望你和李绂报朕这个恩。君子爱人以德,朕用人行政出于公心,不指望这些小巧小智拢络人。但朕今日旧话重提,实实看你是个有良心的,晓得忘身报恩不计利害,只这一条,你照着做下去,你就受用不尽!”
“当此之时,一心要做尸谏忠臣,名标千古,竹帛荣身——那么,养心殿里坐着的朕呢?天下后世将观朕何等面目?”
话说到这份上,真有醍醐灌顶之效,孙嘉淦红着脸咽了一口唾沫,深深伏下头去,说道:“臣已知过了!”四爷得意大笑道:“不要这样!朕自己就是个孤臣出身的,不喜欢脓包势,但也不要匹夫之勇之辈!朕为帝,现就要公忠能!”
“是!”众人一齐伏身叩头,“臣等凛遵圣命!”
四爷皇帝命诸人跪安,径乘明黄亮轿至慈宁宫而来。他的心头仍旧不轻松,年羹尧出兵青海,至今一仗未打,仅是行军,已经耗银四百万两,全靠着清查亏空去填这无底洞。主持清查的允禩,面儿上轰轰烈烈,却并不出实力。允祥上月下了札子,令已被革取查封的官员所在省份速将亏欠库银解往北京入库,但接密奏折子,原湖广布政使张圣弼、粮储道许大完、湖安按察使张世安、广西按察使李继谟、直隶巡道宋师曾、江苏巡抚吴存礼、布政使李世仁、江安粮道李玉堂……一大批官员亏欠银总计四百五十余万两,竟然经允禩大笔一挥,由四爷元年秋赋火耗中冲销!
纳罕的是,允禩居丧期间小心得怕树叶砸头,明知自己断不能容此事,何以忽然这样大胆?更奇的是,南赣总兵黄起宪、四川按察使刘世奇、鸿胪寺少卿葛继孔都是已经抄过家的,精穷的闲置官,居然有钱纳还国库十七万两欠银,由吏部循例题本起复原官——这都是出了名的八爷党,远在万里之外的年羹尧,军事傍午羽书四出,匆忙中还写密折保奏这三个人!四爷闭目坐在亮轿上,竭力想把这些乱如牛毛的政事联想到一处,仍旧是百思不得其解,正沉吟间,听见前面一阵吵嚷,夹着内务府官员的喝斥声,拖拉推打声,乱成一片,一个女子尖亮着嗓子大叫:“皇上?皇上怎么着?你们不要这么拉拉扯扯的——我就是要见皇上,有问着他的话!”
四爷心中一动:竟有这么泼辣放肆的女人!见我什么事?倾轿下来,见已到慈宁宫门口,便问:“这是太后老佛爷宴息之地,谁在大呼小叫?”
这里跪着的二百多秀女见御驾到了,个个惊得脸色*苍白,齐刷刷伏地磕头。内务府的几十个衙役退至两旁,只堂官急得一头热汗,断喝一声?“这个贱蹄子死不识抬举!万岁爷来了还站得栓驴橛子似的!把她按着跪下!”
几个衙役忙答应一声扑了过去。四爷把手一摆,说道:“叫她过来,不要这个样子!”
众人只好喏喏连声退下。四爷看那女子时,不过十四五岁年纪,穿一身玫瑰紫宫装旗袍、梅花绣边葱绿撒花裤,脚下蹬了一双“花盆底”,星眸柳眉,圆胖脸满面怒气,与那人极似,却还带着几分稚气娇憨,这姑娘方才与几个太监衙役撕打过一阵,已是鬓乱钗横,上衣钮子也扯掉了一个,一只手掩了领口,直盯着四爷,却不肯跪下。
四爷心中一痛,皱眉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回万岁的话,是正蓝旗牛录福阿广家的。”内务府堂官钱经急闪出来禀道,“已经派人叫他父亲去了——都是奴才办事不谨,求万岁……”
“不说这些,你退下。”四爷远远见允祥过来,略一点头,问那女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福阿广。明秀!”
“唔,明秀。家里几口人?你排行第几?”
“五口。爷爷、奶奶、父亲、娘还有我。”
“父亲有差使么?”
“没有。”
四爷沉思了一下,又问:“你在禁苑喧哗,又提及朕,你见朕什么事?这样放肆,是什么规矩?”
明秀掠了一下鬓发,毫无怯色*地看一眼四爷,说道:“我想问问万岁爷,您知不知道饿肚子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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