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我已经不再是我(2/2)
“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我沉静地答道,“贝勒以国士待我,我岂能以守财奴报您?”
随着四爷进驻户部,清理亏空银两重新开始,京师官场的空气再度紧张起来。
四爷因人手不够,亲自点名从口外驻军调了四十名伍哨长,都是自己练兵时使出来的,略通文墨帐目的未入流军校,分口组织了四个分帐房。
又从秋围贡生中选出田文镜李绂一干人,让施世纶纠集户部原班吏目组成核查总帐房,自带了我推荐的尹继善坐在签押房掌总儿。除了每日寅、辰、巳三个时辰巡视各帐房,还要不时会议汇总,召见欠债官员,催促发文,草拟奏议折片。从早到晚,偌大户部,但闻算盘子儿打得下猛雨似的,催得一干欠债官员魂飞魄丧。
眼见八月十五临近,帐目也收了十之七八,听说广东总督武丹也已赶来。
此人是个欠帐大户,但他和魏东亭、曹寅、穆子煦同属一类,都是熙朝元勋,从康熙初年从驾当侍卫,迭次擎天保驾,几番出兵放马,生里死里和皇帝一块儿滚过来。
论身份虽不过一品大员,论情分却无论谁也比不了。
康熙待人优遇,阿哥不及外戚,外戚不及大臣,愈是亲人愈是不留情面,惟这几个人眷宠优渥不拘形迹,剑履朝圣紫禁城骑马,不同于一般官员,可以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上次清逋中途停止,明面儿上说是下头十几个州府官员上吊抗债,压根儿说心里话,就是因为武丹曹寅等人欠的债数目大,而且都是为康熙皇帝历次南巡举债接驾使了。
清他们,钱是皇帝花了;不清他们,一班顶债的武官又都抱定了主意,惟他们马首是瞻。如今又到了这个节骨眼上,魏东亭穆子煦称病,皇帝已经照准不必来京,武丹曹寅来了,若是还不上,这件事还是要泡汤。
情知如此,十四不免心里犯嘀咕,叫过施世纶交代了两句,只说回府去,便打轿畅春园来寻四爷。
刚到园口双闸边,却见年羹尧从里边摆着步子出来,一身簇新的九蟒五爪袍上套着锦鸡补子,头上顶戴也换了起花珊瑚,看去十分鲜亮。十四不禁笑道:“嗬!升官了?几时回京来的?”
“回十四爷话!”年羹尧打千儿行礼,笑道:“我回来三天了,刚见着万岁爷。万岁爷说桐城的差使办得好,给太子爷和四爷露了脸。因四川提督出缺,就补了上来。这一回出京,再见十四爷可就没那么便当了。”
十四对身后随从笑道:“瞧见了没有?这就是你们榜样!好生跟着四爷,凭你们这份伶俐,将来也能弄个红顶子戴戴!戴铎前日陛辞,去福建漳州,放了道台,我还教训高福儿,不要只在端茶送水的差使上做功夫。要出头当人上人,得能为主子分忧,主子是龙,你就是云,主子是虎,你要刮得起风”
随从听得似懂非懂,一个虎铃着眼看着气宇轩昂的年羹尧。
年羹尧见他如此不恭,笑道:“十四爷,您来的不巧,太子爷和王师傅正在澹宁居和武丹老军门陪着万岁说话。四爷辰时就回府去了。若见太子呢,您得等一会儿,要见四爷,恰好我也要去辞行;咱们一块儿去吧?”
十四想到太子每次见面有气无力不死不活的样子,摇了摇头道:“走,一块儿去定安门四贝勒府。”
年羹尧凑近了十四,四下看看,压低了嗓门说道:“十四爷还不知道吧?方才我听何住儿透信,大千岁进封直亲王,三爷封了诚郡王,四爷是雍郡王,五爷是恒郡王,七爷是淳郡王,八爷是廉郡王。连十四爷也高升了,如今是贝勒爷了!”
“是么?”十四一脚跨着轿杠,目光霍地一闪,说道,“可惜六哥早早去了,没赶上。九爷和十爷呢?”
“奴才也问何柱儿来着,他说不知道。”年羹尧道,“大约没有封吧——这事内廷已经在拟旨,还要几天才颁布呢!真得恭喜十四爷了,十一爷十二爷也都没有升号呢!”
十四转着眼想了想,说了句:“我可没有那么痴,身外之物,何喜之有?”说罢便升轿起杠。
四爷在万福堂听了十四的回报和年羹尧的道贺,似乎有些无动于衷。
进封王位原是喜事,但刚好截止到八阿哥胤禩,这里头不能说没有文章。
这件事我早已分析到了,如果皇上一意专信太子,就会把兄弟们的王位留到自己死后,由太子登极时亲封。现在分封,是皇帝自己收拢阿哥人心,削夺太子权柄,权衡利弊,还不如都不晋王位的好。
“武丹倒没什么,只说一定还钱,就连其余三个人他们书信来往,也没有一个顶债不还的。但他们的家底我知道,砸锅买铁也难以清偿的。所以我猜肯定是万岁爷要从体己钱里拿出来替他们还的。”
年羹尧笑道:“既然如此,何苦叫十四爷和老施他们作难?早点清了帐不就结了?”
“万岁爷也是一本苦帐。”十四八字眉舒展着,朗声笑道,“修畅春园、避暑山庄,内市也花得河干海落的了。如今不逼到山穷水尽,他老人家也善财难舍。再者,其余欠债的都巴巴儿看着,他也不愿落个有亲有疏的名声儿。我现在其实是在逼老爷子还帐啊!”
四爷上下打量一眼十四,说道:“这话透彻,其实是从大内万岁私库里讨钱”
他的目光像结了冰,凝视着窗外,谁??猜想不到这个神秘的脑瓜里想的是什么。
良久,四爷方一字一顿地说道:“万岁肯定私下对武丹他们有承诺。所以,清债的事只要再苦顶一阵,一切都会冰消瓦解。我们尽的是臣子之道。为臣,当为国家着想,要把国库的钱一分不拉都收回来;为子,当为父亲着想,也不能把大内掏着精穷,叫皇上颁赏群臣也捉襟见肘……”
年羹尧张大了嘴,一时有些弄不明白,一向以为,皇帝是想怎么花钱就怎么花钱的。
十四喃喃说道:“那………,我怎么办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