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雪夜(2/2)
如意抱着一摞色纸和一叠金银箔来。宫里日子难熬,家里人死了也不允许烧些纸钱,只能等着每年中元时托了人送到皇帝的官船上,然后用下一年的时间来折下一年的东西,宫女们多是深谙此道,看着杜蘅这个样子,她的心中不可谓不怕的,想了想许是跟苏家大人有关,姑娘对苏大人的情谊,苏大人对姑娘的情谊,她一个做下人的都看在眼里,如意的思绪不知跑到了哪里,一不小心让剪刀划伤了手,渗出了些红色的血珠。
杜蘅的笑清淡而温婉,她看着如意像是看见了从前的自己,她走近如意,轻声道:“做这些活计也能划伤自己么,你真是越活越退了回去。”
如意笑了笑,有些不太好意思,但看姑娘缓过神来了,心里还是暗道了一句好。
杜蘅对着烛火翻看史书。如意伸了个懒腰,在她身侧折着纸,在这一室静寂无声中呼吸略有些沉重,惟听见书页翻动的声音,沙沙沙沙,夹在湖水拍岸的声音中,像是下着小雨。
书籍发黄的纸页间有墨迹的清香,一字一句皆是前人的事,借隐没在此间了。史书大多是男人的历史,且不说春秋战国南北对峙的乱世时兄弟睨墙、父子成仇,单在治世,就有汉景帝的七国之乱,亲人手足都无法避免刀剑相见,又何况一点都没有亲缘关系的朋友呢,利益能乘舟,亦能覆舟。一部史书,皆是刀光剑影,由前人的血泪写成。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人的性命如草芥一般轻贱,杜蘅合上书,让如意去端个火盆来,点着纸烧在了盆中,希望佛祖能够保佑我弟弟能够一路平安,杜蘅愿结草衔环来报。
窗台上飞来了一个鸽子,是个品相极差的鸽子,雪白的翅膀下还有许多杂毛,杜蘅从他的脚下拿出一张字据——上面交代了,皇上派杜晋与杜家去修篆了南方堤坝。
朝中意见如何,杜晋是向来不去管的。皇上这是有意把他竖成一块靶子,在她来北部之前,已经听见了些流言蜚语说什么“皇帝太过抬爱杜家。” 这就自然招恨得很,在意朝中老臣们的眼光,只怕那眼光早就把他捅了千万刀了。反正他是天子纯臣,姐姐也不许过问前朝奏折,杜晋一条人马闯**朝堂,端的是年少无畏,只认皇命。
杜晋这个横冲直撞的性格,属实让杜蘅头痛,他与皇帝是统一战线,倒显得杜蘅像是一个外人了,有些事着实让杜蘅为难了一把。权势一度滔天的张家怎么可能允许有一个更扎眼的存在,杜蘅为杜晋担忧,却也希望他得到历练,知道这是最好的方法,她只祈求上苍,不要出些什么致命的伤就好了,其余的一切有她这个阿姊在呢。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雪夜明月,院子内种着一棵梅花树,杜蘅望着窗外,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映着这红梅簇簇,暗香浮动,雪落在那人的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杜蘅扒着窗沿,有些失神地盯着他。
“如意,替我更衣。”杜蘅站起身披一件银白花纹的斗篷,青莲在这上面弯弯曲曲,兜上风帽就动了身,如意也劝不住她,愣是裹了三层衣衫才肯放她离去,如意映着灯火,往外看了看,她吃惊地发现,站在院中的苏大人面色红紫,雪已淹没了他的靴子。
杜蘅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路冻的有些滑,她走的很慢,夜深天寒,平日勤快的侍者都躲进了屋子里,待着天一亮,就出来清扫。所幸夜风不大,虽然寒意袭人,身上衣服厚实也耐得过。快要走近时,杜蘅心中犯了怯懦,她提着一盏小小的羊角风灯,灯光映着她自己有些孱弱的身形。
“馥郁。”苏子衍动了动喉咙,咽下如潮水般的酸涩与苦痛,他面色憔悴,下巴一片青茬,神色间多是忧虑与不安,他虽不明白杜蘅这究竟是因为个什么,只是惴惴不安地觉得是与自己有关,她从未对他如此漠然过。
苏子衍从未想过杜蘅会如此对他,在她昏迷的那一夜,他直直地立在她房门外,直到现在,他才感到害怕,为她惊心的冷漠感到害怕,曾经的那些携手与苦难都在一瞬化为了泡影,苏子衍握紧了手中的项圈,他见杜蘅停在了原地,自己的脚也已经被冻的十分麻木,迈开钉在雪中的步子,苏子衍一步一步朝杜蘅走过去。
“馥郁,我们谈谈。”苏子衍与杜蘅之间不曾迈过礼数一步,最亲昵地称呼也不过是幼时的一句“杜馥郁”,馥郁是杜蘅的小字,唯有杜蘅的父母曾如此唤她,杜蘅向后退了两步,她手中提的灯晃了晃。
杜蘅开口,态度冷淡:“苏相,无论如何我都是一个姑娘家,夜半三更与你在此相见已经是于礼不合,更不能将你带入我的闺房之中,还请苏大人自重。”
苏子衍却没有在意,只是低声劝到:“馥郁,我们去前堂谈谈,前堂之中仍有人守夜,更不会污了你的名声,叫你为难,若是你觉得还是不便,可把知州大人与礼韫请来,这样在雪地里,你受不住。”
杜蘅提起灯看他,灯火被风一吹,将息未息,她盯着他的眼睛,竟从当中找到一丝恳求与迫切,杜蘅觉得自己被大雪迷了眼,鬼使神差地点点头,如意从窗中看着,苏子衍走在前面,一步三回头地看着杜蘅,杜衡踩着他的脚印跟在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