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1 君臣论食(1/2)
赵祯御宇数十载,与一众文臣周旋久矣,岂会听不出欧阳修的含糊其辞?
他虽久居深宫,却也知晓食肆堂馔理应精于摊食。若非如此,焉能引得醉翁这等老饕频频光顾,乃至于亲题匾额相赠?
当即挑明道:“永叔不妨明言,吴记其余菜品,较这蛋烘糕到底是上还是下?”
话已至此,再难虚应。
如何奏对是每一个朝臣的必修课,欧阳修年轻时曾也心直口快,吃过不少亏,更累及同僚,如今在朝为官二十余载,早已深谙审慎措辞。
略一沉吟,肃容道:“吴掌柜有言:食无定味,适口者珍。臣深以为然。以臣之喜好,实更偏爱堂食菜肴,然推崇此糕者亦众,足见饮食好恶,因人而异,本无定论。宫中有御厨二百,官家亦遍尝百味,坊间称誉之肴,于圣口该当不值一提。”
“非也!”赵祯微微摇头,“此糕虽只取用寻常食材,然别具新意,风味独特,单论此肴,已胜过御厨所制,朕颇爱之。由此观之,宫中御厨未必贤于坊间庖厨,朕之喜好也未必高过市井百姓。”
略一停顿,又感慨道:“食无定味,适口者珍……善哉斯言!若非技近乎道,焉能悟出至理?永叔所言甚是,吴记菜肴之好坏,实不该询问旁人,朕当逐一亲尝才是。”
“???”
臣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欧阳修瞬间汗流浃背了,起身道:“官家……”
恰在这时,殿外响起传菜声:“烤冷饼——”
内侍奉肴而入。
赵祯笑道:“卿且安坐,佳肴长宜趁热食,有何见解稍后再论。”
欧阳修只得将涌到嘴边的劝谏咽回肚皮,重新归座。
偏殿里,赵希蕴也三两口将此前错过的蛋烘糕吃尽。
吴掌柜秘制的奶油,和御厨所制滴酥近似,却又有所不同,色泽更白上三分,且甜味浓而奶味淡。
这蛋饼本也是甜口的,甜上加甜,甜食爱好者狂喜!
赵希蕴意犹未尽,听闻此肴共有十种馅料,当即吩咐梁怀吉再续一份,这回要秘制果酱馅。
“烤冷饼——”
内侍奉上新肴,揭开罩子的瞬间,挟裹着酱香、油香和蛋香的热气直扑面门,引人垂涎。
赵希蕴立时动箸享用。
会通门外,吴铭已备好六份姜汁,转而煮奶,并加糖拌匀,随后将煮热的水牛奶分别倒入六只碗中。
只要温度适宜,一分钟之内就能凝固,无须长时间静置。
见吴掌柜将热奶倒入姜汁里,随后便袖手旁观,似已功成,众内侍皆不明所以。
相较蛋烘糕和烤冷饼,这姜撞奶的烹制方法未免过于简单,甚至有些敷衍。
此肴当真适宜进献么……
陈俊正欲开口提醒,却见吴掌柜忽然拿起一小勺置于奶面上,小勺竟不陷落,反而稳稳立于其上!
原本水样的牛奶,此刻竟凝成了膏状!
这……这是何道理?!
陈俊知道鲜牛奶过度加热后会结块,但这显然不是姜撞奶凝结的缘故。
若说是牛乳冻结而成,也说不通,即便是寒冬腊月,也断无可能冻得这般快!
众内侍相顾惊愕。
吴铭却神色如常,端起这份姜撞奶,递给两位司膳道:“请二位中使尝验。”
陈俊接过碗时,又是一惊!
他自然不明白姜蛋白酶与乳蛋白之间的相互作用,只道与天寒地冻有关,可此刻一摸碗壁,分明还烫着哩!
不可思议!端的不可思议!
陈俊替官家尝膳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菜没见过没尝过?
然此菜违背自然之理,实乃生平仅见!
他忽然想起坊间盛传吴掌柜曾受仙人点化,承灶王爷衣钵,莫非不全是虚言……
两位司膳各执一勺,在众人的灼灼目光中,纵享丝滑。
见二人频频动勺,李宪心中暗骂:鸟的,尝一口便是了,怎么还停不下来了!
他略显不耐道:“如何?”
陈俊脱口称赞:“吃得人心底暖暖的,真个舒泰!”
李宪霎时黑脸:“谁问你这个了?”
陈俊一怔,随即醒悟,颔首道:“送膳罢。”
此菜以姜汁、牛乳、白糖制成,牛乳和白糖此前已经尝验,且烹制全程都在众人的注视下进行,任谁都清楚并无不妥之处。
奈何流程如此,得待司膳发话,方可送膳。
内侍将姜撞奶装盘,入禁中传菜。
这时,何、谢二人已将剩余三份蛋烘糕及两份烤冷面做好。
李宪遂携三道新肴前往孝敬张供奉;另一份“套餐”则送往尚食局,由郭庆等御厨品尝。
谢清欢不禁松一口气。
用师父的话说:没有翻车。自始至终都很顺利,还算不辱使命。
眼下还不能撤摊,三人将器具和台面清理干净,在原地静候。
凝晖殿内,君臣二人已品罢烤冷饼,自是交口称赞。
欧阳修重拾前议:“官家适才所言,欲亲尝吴记诸肴,然其店铺远在朱雀门外,恐难遂愿。”
赵祯犹自回味着残留于唇齿间的新奇滋味,随口道:“永叔勿忧,朕无意强召吴掌柜入宫。想那郭庆,入宫前亦是一等一的名厨,而今却再做不出教人唇齿一新的菜肴。朕岂忍见吴掌柜重蹈覆辙?”
“臣愚钝……”
欧阳修越发不解,若不宣召,官家何以亲尝?
赵祯淡然道:“吴掌柜既不愿入宫,朕出宫便是。”
“陛下!此事恐怕不妥!”
欧阳修再度离席而起。
“你又急……坐下罢!”赵祯截断话头,“朕自不会轻易出宫,然该当出宫之时,譬如冬至郊祀,朕欲绕道访此吴记,卿等不得阻谏。”
郊祀大礼,三年一度,今岁恰逢其期。
赵祯本拟待年节再访吴记,然此刻尝过吴掌柜的手艺,又得知其店中所售犹胜今日进献之肴,已难按捺,遂提前至冬至。
纵需绕行,亦必往之!
欧阳修还欲再谏,赵祯正色道:“朕意已决,且已容让至此,勿复多言!”
欧阳修伴君二十余载,深知官家虽性情温厚、从善如流,却绝非没脾气、无主见之君。
若再喋喋不休,必致龙颜不悦。
遂缄口噤声,再度归座。
甫一坐定,内侍便奉入今日的最后一道点心:“姜撞奶——”
欧阳修立时将繁杂的念头抛之脑后,专注于眼前的白瓷小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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