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 深仇（2/2）

“没什么值得羡慕的。”

羊不凝收回目光：“你久居南地，自然从未见证过当年那场逃亡……”

长安城破，天下大乱，所有士族惶惶不安，举家南逃。

那便是她的第一次出行。

用布兜子罩着头，不敢与任何人对视，也不敢四处张望。

周围都是饥饿的流民，明明干瘦，却力大无穷，只要见得一点吃食，便饿虎扑羊似地扑上来，轻易就能将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冲散。

便在这样的惶恐中，她与族人们不分昼夜地赶路，数月也睡不得一个囫囵觉——

只要一闭眼，就是易子而食的流民，饿狼一样的眼睛，还有……

那个时候的羊氏，地位是十分尴尬的。

前朝皇后，乃是羊氏女，却为北赵所掳。

甚至便连那位先祖，也死在北地胡主的手中。

一时羊氏成为众矢之的，人人都骂羊氏叛国，乱臣贼子，本该诛之。

经此一事，羊氏元气大伤，直至新朝初立，又有那位表兄扶持，羊氏才能得以重新在士族中立足。

羊不凝指着一个路过的村民同沈笙道：“你瞧，这些村民，他们面色坦然，目带欢喜，一望便知从未经历过流亡。”

她语中隐含深意。

沈笙顺着她的话题继续：“当年南渡，想必许多家族也曾遭受过重创……”

不由有些后悔自己方才的失言。

史书记载的分明。

五胡乱华，西晋灭亡，东晋新立，士族南渡，百姓易子而食，十室九空，不单是一段苍白脆弱而枯燥的文字。

那是伤疤，揭开上面的痂皮，脓疮还在，触之更甚锥心之痛。

她却……

羊不凝目光中隐约露出一丝恨意：“但凡有些许血性，只要是晋人，是南渡而来的晋人，便绝不会忘记这场大祸。”

“还有我姨母……北赵刘氏，与我泰山羊氏有血海深仇，若不能得报，只恐枉为人！”

语中恨意，毫不掩饰，沈笙便只冷眼旁观，也不由为之心跳加速。

她下意识地按住了羊不凝微微发抖的手：“都过去了……别想，前赵已覆。羊氏之仇也可报了……”

“谁说报了？”羊不凝咬牙嗤笑，“我姨母被掠北后，身死不得归家，我堂爷爷被那贼子一箭射死，被流民踩得尸骨无存，此仇此恨，如何能报？”

她看沈笙一眼。

“你不是羊氏人，不懂刻在羊氏骨子里的痛……纵然前赵覆灭，那刘曜身首异处，却也难解羊氏与刘氏的血海深仇！”

“只要刘氏尚有族人存活于世，那便不算报仇！”

这才是她踏上前往建康之路的真相。

沈笙沉默地听着，一股没由来的难受深深地朝着她席卷而去。

仿佛就在羊不凝说出这些话的同时，她身体里某一块缺失的记忆也正在为之共鸣，血液奔涌流淌，每一次心跳都在无声地咆哮着滔天的恨意。

沈笙悄然红了眼眶。

一滴清泪，没由来地突然掉了出来，啪地一声砸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