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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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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小侍卫百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约在婆罗门遣散前一年吧。”

已经三百年了。

“怪不得……那时候门主的心思,就已经不在婆罗门了。如果你像我一样,从小跟随门主,你就不会被外界的流言蜚语影响。”

“是吗?”小侍卫听得昏昏欲睡,强忍着睡意对他说:“可你的哥哥姐姐也是很早就追随于她,他们怎就不如你这般诚心?”

“那是因为他们看人只用眼睛,没有用心。而且……他们也并没有见过门主最光芒万丈的时候。”

“你见过?”小侍卫问他。

鸠毣背脊挺直,虔诚地看着画像,一字一句地说:“我见过。”

小侍卫没有将鸠毣的话真正放在心上,他也一点都不关心前婆罗门主究竟有多光芒万丈,他现在只想回去睡觉。

小侍卫打开殿门,却发现门口的地上有一摊血迹,血迹向前延绵,星星点点一路都是。而门口的血迹,就像是有人站在那里很久,鲜血从他的袖口流出,一点一点滴在了地上,凝结而成。

婆罗门荒无人烟,不会有人来,就算有,或许也只是哪里误闯而来的山精小怪。

小侍卫没有在意,径自离去了。

当晚,鸠毣做完了礼拜,准备回去休息时,一打开门,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四周飞舞着白色的花瓣,就像是冬天飘落的雪花。

道旁枯萎多年的樱花树,突然在一夜之间变得鲜活,临风绽放。

这些樱花树都是般若消失之后,鸠毣为表思念而种下,当时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但他坚定地相信,门主一定没有死,她一定会回来。

但是这些樱花树怎么种都种不活。不是半途枯死,就是无风自.焚,活得最长久的,也从未有一次开过花。久而久之,他也只得放弃。听从调令去了别处。

这里荒芜到,连铲除这些枯死樱花树的人都没有。

在下三狱里,他的职位远没有在婆罗门时受人尊重,经常有人会拿这件事情嘲笑他,问他为什么要种樱花?

鸠毣从来都不怕得罪他们,总是挺直了腰板,用毫不掩饰的骄傲语气告诉他们,因为樱花的寄语是——

“等你回来。”

深夜,鬼君驾临太霄殿,因听说太霄受了伤,特来探望。

雪戈躬身,双手奉上灵境丹,太霄微微颔首,便让侍奉的人拿了下去,丝毫也不在意这丹药是上三天赐予的、鬼君珍藏多年,连自己都舍不得吃的珍贵宝物。

他的目光倒是在雪戈的身上停留。

雪戈穿着百年才得一件的雪衣。丝丝缕缕的冰晶蔓延包裹成雪花的纹路,露出胸前大片的花白。紧实白皙的皮肤上闪烁着晶莹的光芒,玲珑的身段一览无余。将周边的烛火都衬得失去了颜色。

雪戈被太霄盯得脸色一红。

鬼君暗自欣喜,正准备寻个借口离开,留给他们二人世界。但下一刻,便见太霄微微一皱眉,冷冷道:“我这里冷,回去多添些衣物再来。”

此话一出,周边的温度也瞬间跟着下降了许多。

雪戈表情有些错愕,但只是稍稍一顿,很快便明白过来他的意思,恭敬地点了点头,道了句:“雪戈知错,请君上原谅。”而后看了眼鬼君,不知自己现在是不是该回去添衣。

鬼君脸色也是一僵,面上有些挂不住。可人是他带过来的,只能帮着打圆场:“雪戈驻守雪原多年,对这里的周边环境不太敏感,且头一回私下觐见,冲撞了帝君也是情有可原,我替她保证不会再有下次,还请帝君海涵。”

太霄没有必须赶人的意思,便招了招手,让侍者送了件道袍来递给她。

道袍灰白色,还有浆洗过的痕迹,与周边的侍者所着如出一辙。

有传言说太霄帝君是苦行者,就算是在三十三重天上,所吃所穿所用所行也皆是亲力亲为,从不假手于人,也不借助法力。

雪戈的手指触碰到道袍的那一瞬便清楚地明白,传言非虚。

“谢帝君赏赐。”雪戈笑着接过,麻利地把衣服穿好,乖巧地像个孩子。与以往杀伐狠绝的将军模样大相径庭。

太霄再没看她,闭上双目,调息,也没有要继续责怪她的意思。他也没有很快下逐客令,显然明白,鬼君和雪戈深夜而来,不可能只是单单来送一个疗伤药的。

果然,没多久,鬼君便忍不住接着道:“深夜到访,除了探望,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鬼君欲言又止,太霄却面不改色,眼皮子也不抬地说:“鬼君请讲。”

“鸠毣……也就是当日在孽镜台冲撞您的少年,他不懂事,罚了这些日子已经知道错了,还望帝君能网开一面,放他出来。”

太霄闻言,睁开了眼睛,眉目里甚至多了几分意外。他似乎不太明白,鬼君怎么会把注意力放在一个不被人喜欢的少年身上。况且这个人,还是婆罗门主的死忠。

“是你的意思,还是旁人的意思?”

太霄的语气不冷不热,让人摸不准他的心思。

鬼君怕惹太霄不快,立即跟自己撇清关系,连连道:“虽然是雪戈他们几个的意思,但鸠毣到底也是本君看着长大的,本君也十分心疼。”

这话说得很漂亮。摆明了是雪戈几个婆罗门旧部念在旧情,求到他这里来了,他才不得不看在往日的情面,贴着老脸来求太霄。太霄如果生气,就生雪戈他们的气,他是被赶鸭子上架,没办法才这样。如果不生气,能直接放了鸠毣,他也乐见其成。

太霄闻言,表情缓和了几分,显然并不责怪。

鬼君展颜一笑,乘胜追击:“与其让他在那种地方,守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回来的人荒废一生,不如派他去前线,当一个小兵。毕竟我们正处在用人之际,您说呢?”

在他的絮絮叨叨里,太霄的表情渐渐冷却。

鬼君没注意到,仍旧自我沉醉式地说着:“您不了解婆罗门主的作风。她向来散漫,桀骜不驯,得罪的人也不在少数,她的叛变虽然让人震惊,但不会让人觉得意外。她绝不会再……”

“住口。”太霄倏尔开口,第一次在人前露出疾言厉色的模样。

鬼君一愣,便见眼前人板起脸,丝毫不给自己留任何颜面的斥责:“婆罗门主的为人,还轮不到你来评断。”

鬼君颜色一僵,有些生气。

太霄帝君位列三君,但在地府,就级别而言,与鬼君是平级。“轮不到”这三个字算是十分严厉,甚至有些过分了。但他没有发作,仍耐着性子接道:“是,是本君言语有失,还望帝君见谅。但她不会回来已是事实,她……”

“不,她会回来。”太霄打断他。

鬼君有些惊讶,旋即嗤笑,道:“您莫不是信了鸠毣的鬼话?”

“我不信鸠毣。”太霄顿了顿,郑重道:“我信般若。”

这一声般若,充满了感情。与他往日里月冷清晖的模样大不一样。

认真到连鬼君都差点要信了。

“帝君,您……”鬼君觉得太霄的态度有些奇怪,还想说什么,却见太霄突然起身,看着大门外的方向,道了句:“走吧。”

“走?去哪里?”鬼君不解。

“孽镜台。”

鬼君更加错愕:“这时候去孽镜台做什么?”

太霄脚步不停,边走边说:“迎接婆罗门主,般若。”他最后一个字音刚落的时候,从孽镜台的方向传来了第一声钟声。

鬼君和雪戈都是一愣,转而快速上前,打开了房门。

阁楼外,孽镜台的方向,漆黑的天空中泛起层层火烧云。云端下方,钟声一下接一下地传来。由远及近,厚重空灵,舒缓而悠扬。节奏十分熟悉——那是鬼君登基时、婆罗门主即位时乃至后来太霄帝君驾临时才有的,给予上位者至高尊重欢迎的钟声。

可紧接着,钟声越来越快,越来越响亮,一下一下摄人心魄,到最后震撼到整个鬼域都能听到。

鬼君和雪戈都是脸色一变,听出来那是只有外敌入侵才会有的钟声。

这一刻,鬼域中的所有人都被这钟声惊醒,人们穿着寝衣,睡眼惺忪地走到路旁,好奇着孽镜台上发生了何事。只有太霄一人面不改色,在变调的钟声中不疾不徐,缓步前行,直到来到孽镜台的三百六十级台阶前才停下。

孽镜台上,一身红衣浴血的女子走在台阶正中。滴滴鲜血从她的指尖滴落,一滴又一滴,沿着百级台阶而上。她的身后还跟着白虎、白象和一只白猴。

孽镜台是鬼域最圣洁干净的地方,任何有污秽的人走上去,都如同走在刀尖上,每一步都是剧痛。

动物们爬到一半,已经气若游丝,再走不动。

它们停下步子,抬眼望着女子继续向上。

女子步履蹒跚,十分艰难,但一往无前。好像孽镜台上有什么东西,是她一定要去得到的东西。

台阶下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所有人都看着她的背影,猜测着她到底是谁。

但有一些熟悉的人已经认出来,那人不是旁人,正是已经消失了三百年之久的婆罗门主,般若。

雪戈、融蘅、将芜等婆罗门旧部都已经齐聚,望着般若目不斜视,登上了孽镜台顶端。

般若迎着狂风站在高台,一把撕开自己本就褴褛的裙摆,露出整只鲜血淋漓的右腿。

她的右腿上,遍布伤口,她瞄准了最大的一处血口,然后伸出已经被孽镜台的疾风割裂得只剩白骨的双手,徒手撕开了自己腿部的血肉。

人群发出惊叫,都为她感到疼痛,但她自己似乎毫无所觉。

她像是没有痛感一般,漠然地从自己的腿骨里,抽出了一张金色绣线织就的卷轴。

金丝绣线的画卷,没有被任何的血液沾染,不染尘埃,在充满血腥和污秽的地方,仍旧绽放着璀璨的光华。

卷轴打开的一瞬,在场所有人都被金光所刺目,有一瞬间的闭上眼睛。待到再次睁眼时,便见女子打开卷轴,用着古老的语言,念着卷轴上刻下的字句:“我,婆罗门主,般若,在此立誓。”

“我发誓,我将倾尽毕生心力,与饿鬼道众生敌对,与王舍城鬼母不死不休。”

“我要饿鬼道从这世间消失,永不复存在。”

“我要让十夜鬼王,终身悔恨,血债血偿!”一字一句,字字铿锵,字字有力,与她孱弱的身躯截然不符。

她说完后,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在卷轴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灵契。

她揭开了封存许久的西天黄榜,从此之后,她将与黄榜共存亡。要么完成誓言,要么付出生命,直至……永恒地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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