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折剑(1/2)
闻玄眉尖一蹙,几乎只在瞬间,担忧之色便侵袭了眉眼。
谢冉却反握住他的手,一脸平和。
她安慰道:“你看,我答应你的,如今我真的放下了。”
是啊,看着这副平和的面容,他相不相信都不行,只是心头,到底有些不安。
“这么容易,我反倒不安了。”
谢冉摇头好笑,垂眸抚了抚自己的肚子:“有这个小东西,我也不敢再多愁怨。”说着,她认真的一点头,颇为郑重的对他说:“今日阿母说你,母亲的情绪,对孩子是会有影响的。”
这话一说,闻玄跟着一挑眉:“你还去看阿母了?”
谢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不打自招,下意识的一捂嘴,反应过来没什么效用之后,怏怏的撤了手,撇撇嘴道:“我闲不住嘛……”
闻玄是从战场回来之后,才知道母亲搬离王府,去了城外寺中静修的。当时谢冉也曾再三劝过,想着寺中湿寒,母亲年岁大了又无人照拂,生恐出些什么问题,可却架不住婆母执意如此,她也只好安排了人在寺中照看着,这才好生生的将人送过去。连月来,她常时不时去看看,见那头一切平安,心也就渐渐放下了。到闻玄回来,她便将婆母一早给他留下的信笺交给了他,两人见那上只写了一句‘心如止水’,对视一眼,默契于心,便再无将母亲劝回来的意思了。
眼下闻玄看着她咬牙切齿了一会儿,便泄了气一般叹了口气,问了句:“阿母如何?”
谢冉眉眼带笑,点点头,道:“果真是心如止水,嘱咐了我两句便急着撵人了,说我在那儿不清静。”
闻玄没忍住笑了两声,看上去却很是认同的意思。两人你来我往的玩笑了几回,待静默片刻后,他忽然将她拢在怀里,低低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是在说:“等呇儿回来,安排好了朝中府中的事,我便带你,去找我们的清静。”
西境之事结束的比北境要早,但不同之处却在,闻玄将善后的事交给了李承光等人,自己便先回来了,而远在西境的萧放闻呇,因着是上头还有位主帅压着,西境又缺将,自然不好脱身。这一拖,直至闻玄这头都回来一个多月了,那两人才随着凯旋之师,自西而返。
回京的第二日,闻呇便带着萧放去了一趟诏狱。
“如果您不先有这么个猜测,我是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个将九州搅翻了天的人,竟然会是萧家的人。”
见完了人,从诏狱出来,萧放脸色都不大对了,到了王府清议殿中,又在闻玄面前恍恍惚惚了好半天,才说出这么句话。
闻玄听了这句,心头倒也没什么大波澜,只问:“所以,他确实姓萧?”
萧放沉吟片刻,终究认命般的点了点头。
“家父当年曾与一烟花女子有过一段姻缘,那女子出身卑贱,且……还是南诏人,是以即便后来有孕,也不得进家门、进族谱,至于这一子……”
闻玄问:“就是月拂晓?”
萧放点头:“萧越——这是他的名字。我看过他后颈上的胎记,那形状挺特殊的,普天之下也不见得还能有第二份儿,再加上游丝……不会有错的。”
话音落地,室中便沉默许久。
闻玄沉思片刻,想着谢冉当时说谢鸣对月拂晓有恩的话,便问:“他是怎么离开萧家的?”
虽说母亲不得父族承认,但孩子,终究是自家血脉,总没有流落在外的理。
提及这话,萧放的脸色既有愧意,又有无奈。
“当时家母不喜欢他,家父亦不甚上心,府中下人拜高踩低,估计都没少欺负他。有一年我从军中回去便没再见过他,府中人众口一词,都说那孩子自己跑出去了,遍寻不得,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他说着,叹了口气,自责之意溢于言表:“是我疏忽,当年若能多留心些,之后若能再多派些人手去找他……许是,也不会有这些后事。”
萧放是什么品性,闻玄自然不怀疑,只是这些事,他当年也不过是孩子,又能顾及到哪儿呢。想来也都是天命罢了。闻玄如今想着,谢鸣从小的爱游历,应当就是在萧越离家之后,困顿之时曾有过搭救之恩,由是牵出往后种种,果真造化二字,不得不信。
宽慰了些话后送走了萧放,闻玄独自在殿中理敛着这些事,前前后后将将顺了下来,便听外头殿门一动,抬眼,却见进来的是闻呇。
多时未见,这孩子似乎又长高了些。
他唇边不由落出些笑意,却见那孩子抱着只颇大的坛子站在那儿,低眉顺眼的久久不言,委实反常。这样想着,他出口的语气便不似脸色那样好:“怎么了,有话说?”
闻呇满脸的欲言又止。
“父亲……”他脸色纠结出了境界,头抬起又低下,半天才憋出几个字儿来:“有样东西,孩儿……”
闻玄看不得这副模样,跺了下脚,低喝道:“有话说话,吞吞吐吐的不成样子。”
闻呇眉头紧皱,又看了父亲两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话缓缓道出。
从他的话里,闻玄听出了个消息。
他说,正元帝,其实并不是自己所斩杀。那日他率军打入晋宫时,在大殿寻到司马铤时,就见到一身乂军打扮的青丘正将一柄短匕横置在那人的喉管处,狠狠的划了下去。
他说,彼时自己大惊之下,立刻冲了过去。虽不知青丘是何时、又是如何潜入军中的,但见那场景,也以为青丘此举功成,已可身退。不曾想,到了近前才发现,那一方龙椅挡住的地方,青丘腹部已经中了数刀,而凶器,则就在已经断了气的正元帝手中。
他说,青丘临死对自己说,不要将她的死讯告诉谢冉,就让她以为自己下落不明也好,至少,还有个念想。并且还嘱咐自己,要去将城门上谢至的尸身解下,好生安葬。
说完了这些,闻呇双臂微颤,将一直小心捧在怀里的坛子小心的放到闻玄面前的案面上。
他说,自己在这坛子里置了道隔断,隔断面以不同颜色区别,一方是谢至的骨灰,一方,则是青丘的骨灰。
而闻玄听完这些,目光落在骨灰坛上,好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许久之后,还是闻呇出声问了一句:“……父亲,阿娘那边,不知您打算如何做?”
如何做?
他还能如何做。
为死者为大也好,为谢冉虑也罢,到底,他只能随青丘之意,瞒天过海罢了。
抬手抚上冰凉的坛子,他沉吟道:“冉冉回京之后,派了不少人出去找她。早前,那丫头称病躲过了随她赴北境之事,而后不声不响的离京,临走之前还留了封信,信中说要出去游历,行四海,研习医道,虽说这理由假的很,但如今看来,她应当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这封信,就是给冉冉留一个念想……”
话音落地,他狠狠吸了口气,唤了声:“呇儿,”
闻呇立时应道:“孩儿在。”
闻玄站起身,启了坛封,将其中那道隔断抽了出来,同时说道:“此事,便如青丘所想,不要告诉你娘了。”
闻呇看着他的动作,动容之下,缓重的一点头,“……孩儿明白了。”
他道:“父亲,您节哀。”
后来,闻玄亲自将骨灰坛交予谢冉,只对他说这是闻呇在西境火化之后带回来的,并未提及其他。谢冉接了骨灰,什么都没说,嘱咐谢执将其与自己之前带回来的那份骨灰合二为一,郑重无比的安葬了。
那头月拂晓的身份虽已经明了了,但未免兰陵萧氏再因此获罪,闻玄嘱咐了萧放,并未将此事公诸于众。罪死斩杀的圣旨下得很快,甚至等不到秋后,就在七月中的一日行了刑。彼时闻玄亲自请命监斩,看着刽子手手起刀落的一瞬,他眼里,仿佛是一个时代,就此结束了。
“你回来这些日子,咱俩这还是头一次对面说说话。”
刑后不日,杨衍好不容易得了空,将闻玄叫进宫来,出人意料的,竟是将人带上了望仙楼。彼时闻玄看着一边方大总管那副诧然不已的模样,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
伫倚危楼风细细。杨衍的话随着风声入耳,他唇边笑意深了些,姿态却越发悠闲,轻描淡写道:“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杨衍眉头一动,意识到这其中的意思,有半晌未动声色。
而后,他若有所思的看了闻玄一眼,语气不明道:“朕近来听‘最后’二字听得太多,实在有些倦了。”
闻玄垂眸一笑,回他:“可是不从我这儿听一回,你不会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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