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五年之约(二)(1/2)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蒙忌随手捏碎了茶盏。不过等见到那个人的时候,他却是头一次感受到了何为瞠目欲裂。
“——!!!”
“你……!你是……”蒙忌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一手撑在石案上,一手指着他问:“你是‘闻玄’?!”
“你就是大乂的紫宸上将?定元王?!”
他以为自己从未见过闻玄——那位大乂的紫宸上将、谢冉的新婚夫婿、被诸国称传为战神的人。
可是,见到的一瞬间,他才知道自己是大错特错。
一身墨色轻裘的男子屏开左右,只身随霍大将军入内,玉立处贵胄天成,望向蒙忌的目光里晕散着清浅笑意,周身兵刃不御,分明该是密见敌国君王的肃杀场面,此间却宛若久别故人间的一场煮酒。
在得到预料之中的愕然反应之后,闻玄垂眸一颔首,低醇的音色出口,化开一片风沙刺骨:“阿忌,好久不见。”
这一声,却是连一旁的霍其琛都紧锁了眉目,眸带愕然。
那一日瞭望亭中长达两个半时辰的会面之后,蒙忌终究还是让闻玄将自己的妹妹带回了那片他曾立誓不会再让她踏足的土地。面对这个结果,最惑然不解之人,便要数和昌长公主本人了。
当知晓皇兄改变主意,允准自己回去的事情时,她原本以为这是嗽玉郡主在其中做的功夫,可当她被士兵护送着来到瞭望亭中,入眼见到的却是那个促成自家夫君身死、全府族灭的罪魁祸首时,她仿佛被人当头敲了一闷棍,刹那间脑中只剩了一片空白。
她并非不知定元王夫妇成婚合卺之事的始末,正因为知道,是以在如今,她才仍旧将闻玄与谢冉看作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来对待,一方仇雠、一方恩义。然而此刻摆在她眼前的事实却是,兄长原本打定主意不准自己回去,可却在与自己的仇家见过一面后,就改变了主意。
他竟然能让蒙忌改变主意。
蒙蕴汝在回去的一路上,一直反复想着这一句话。
“夫人……”闻玄给了她一路的清静,终于是营地已近在眼前的时候启口同她说了一番话:“漱冰公子带同小公子都在得隆营中相候,小公子一切都好,夫人不必担心。至于后事,夫人有什么需要,内子自会为夫人安排,夫人不必多虑。”
交代完这么几句之后,他微一颔首便转过头去,随即与沈傲说起了话。几人此刻都在马上,蒙蕴汝落在后面,身边跟着他的人保护,盯着那道背影看了许久,她秀气的眉眼狠狠一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两腿将马腹一夹,便提速赶了上去。
“闻上将,”她唤了一声,打断了闻玄与沈傲的说话。
沈傲会意,且勒了勒缰绳刻意落下一段。三丈内就剩了他们两人,蒙蕴汝这才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闻玄心头一动。
不曾想到,这句话,自己还没等到谢冉来问,倒是让旁人占了先机。
他一笑,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却是说道:“听内子说,夫人留下来,是有意为云王昭雪。”他看了蒙蕴汝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决绝而坚韧的情绪,心中不由泛起一阵唏嘘。
收回目光,他平静道:“我劝夫人一句,大可不必。”
说完,看着近在眼前的营地,他头一个翻身下马。
蒙蕴汝一怔,回过味儿来也跟着下马,追到他身边怒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闻玄微微抬首看了看天空,启口淡然:“闻某掌权多年,手下虽不清白,但却从不屑于构陷诬蔑的把戏。云王之事,是非曲直,我对得起头顶三尺神明。”
说着,他转头看向她,面目平和从容,与她气极的煞白脸色对比鲜明。他接着道:“不过如若夫人不信,执意要查个分明,闻某也绝不阻拦,只愿夫人心里有个准备,以免最后才发现事与愿违,那便少不了要崩溃神伤了。”
此言若是当初家门倾灭时听到,她想,自己一定会立时就冲上去与他拼命的。可经历了这长久以来的消磨与苦难,她此刻却也没有那么深重的戾气了。他这话听着纵然可恨,可蒙蕴汝却也不得不承认,面前人说这话时的面目态度,实在是坦然得过分,也真实得过分。
可她却不能相信。
“倘若你所言为真,那你又为何要帮我留下?”她满眼都是警惕,此刻比起报仇,她更担心的却是另一件:“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玄摇头无奈一笑,“夫人心怀疑虑,闻某也只有言尽于此,至于其他,一时之间并无多言之必要。”
说话间,余光瞥见一人匆匆而来,他转眼,正好看到了迎出来的云渊清。
斯斯文文一颔首,他客气的唤了一句:“漱冰公子。”
云渊清在他跟前驻步,面色安然,抱拳一拜:“拜见闻上将。”
蒙蕴汝看着他对闻玄的态度,不由皱眉。
闻玄道:“公子不必多礼。闻某不耽误两位叙话天伦,先告辞了。”
说罢,对他二人各自颔首示了一礼,便带同自己的人先进去了。
“嫂嫂。”云渊清拱手一礼,关切道:“一路风尘,可还吃得消?”
“无妨。”蒙蕴汝的目光还停留在闻玄离去的身影上,漫不经心的一应,半晌,方才看向他,“……叔叔待紫宸上将,倒是客气?”
云渊清容色平静,只道:“尊卑有别,渊清不敢越礼。”说罢,侧身让道:“外头风大,我们也先进去罢。”
“渊清,”缓缓走出两步,蒙蕴汝忽然停下来,突兀的一唤。
云渊清闻声回眸,微露疑惑。
蒙蕴汝豫了片刻,眉目深凝,望着他一字一句道:“他说……王爷的事,他对得起头顶神明。”
云渊清登时一愣。
她问:“你信吗?”
闻玄直接回帐去找谢冉,帐帘一掀,里头却只有另一人的影子,他一时微有惊讶:“……蕤蕤?”
说话时,那道目光还不死心的在一目了然的帐中扫了两圈。谢蕤放下手里的书卷,笑道:“二姐不在。”
闻玄走至她对面的一铺坐席前落座,“哪去了?”
“澍识兄今日回返主帐,她与曜之哥哥去送了。估计也快回来了。”顿了顿,目光朝外一挑,她问:“人带回来了?”
闻玄点点头,她想了想,又问:“往后怎么办?”
他轻笑了一声,道:“那得问你姐。”
那一声笑,无端的便让她心头思绪顿起。
“偶尔我会生出一种错觉——”片刻之后,她垂首拂了拂衣袂,再看向他时,安然淡静的目光中,带着不属于年纪的睿智笑意。她道:“你无所不能,不过是在纡尊降贵陪着她玩儿罢了。许多事情看似是她在左右,可最后的把握这方向与依归的,总是你。”
随着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出口,闻玄亦眸色渐深。
其实早先,他有时候也会想,如若自己看上的是谢蕤,那么许多事都会容易许多。
这两姐妹差的倒并非是头脑,只是一腔心肠,一个是七窍玲珑,一个,却太是纯粹赤忱。
片刻之后,他问:“……她也会有这种感觉?”
谢蕤倏然一笑:“若只是这种感觉,你就该庆幸了。”
她想了想,长出一口气,道:“其实二姐的心境,远比你想的要开阔,有些事情,如若你是因为怕她怪你而欺瞒,则大可不必。不过若是另一种情况,我就不说什么了。只一件,我把我姐姐交给你,是奔着让你二人相互扶持过一辈子的,你若是对不住我这份信任,我纵使不能与你抗衡,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让你活不舒坦。”
就是这样,她分明不知真相如何,但却能猜出个大概方向,聪明得过分,却总是有着点到即止的分寸,自己的意思落地分明,不愈矩,亦不退让。
他始终很庆幸,在谢鸣之后,还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道。这一句仿若誓言,字字千金。
半晌后,他不知想起什么,望向对面的丫头却是目光调笑:“……说起来,你二姐最疼你,我也挂着你的婚事呢。正好现成有个绝佳的人选,不若让我以媒谢媒如何?”
说起来,在自己能如愿娶到爱妻,这其中多亏眼前的小姨玉成,长久以来,这大媒的名头,他都牢牢的给她留着呢。日思夜想不知何以报,也唯有以媒谢媒这一条路了。
谢蕤倒也识逗,细眉一挑便道:“姐夫要做媒人我不拦着,但事先说好,小妹缺点不少,头一遭就是眼高于顶,要是入不得我的眼,可别怪我不给你这大媒留脸。”
他颔首笑道:“哈……这你放心,我给你未来夫婿定的标准,定然比你自己设的还要高出一大截去。否则不说冉冉那关过不去,我也不会满意的。”
一番话不算什么紧要,偏偏那话里的某两字过耳,谢蕤登时仿若雷击一般,瞠目望向他。
她还当自己听错,试探着问:“……你叫她什么?”
“什么……?”闻玄从未见过她这副样子,一时也是吃惊不小,略一思量,道:“……‘冉冉’?”
“‘冉冉’?!”这回听得不能再清了,谢蕤眼中的诧然之色也是愈甚了,慌乱、意外种种情绪涌上心头,她问:“……她也同意你这样叫她?”
他没有回答。
其实,谢蕤自也不需要他回答,就凭至今他都能将那两个字如此流畅的叫出来,谢冉也是不可能不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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