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两越独孤(八)(2/2)
可这一分,不是给自己的。
他不动声色的将袖间短匕脱出来两分,隐在掌中细细摩挲着,淡淡说道:“她不喜欢称‘王妃’,你若喜欢,可唤她声‘郡主’,或是直接叫她名字也无碍。”
汲媚眉头一挑,软媚的声音勾着心魄,拖出一道浓而不腻的尾音,状似不解问道:“不喜欢称‘王妃’呀?……嫁了人还喜欢留着姑娘家的名号,却不知是不满意这门婚事呢,还是纯粹不喜欢嫁的这个人?”
闻玄却仍是对她的惯常的讽刺充耳不闻,闻言似乎当真想了想,方道:“应当皆非。毕竟这门婚事、我这个人,都是她从自家妹妹手里抢过来的。”说着,他抬眼,明亮深邃的望向她,叹了一句:“这些,你若有心,该都知道才对呀。”
原本只是难受不甘的一颗心,至此,却在他的云淡风轻中生生压上了一块千斤石。
苦闷到窒息,她却还是在笑。
她问:“那你呢?”
他笑了一下,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十分值得欢喜的人事。
他说:“再满意也没有了。”
在那一瞬间,她觉得什么都不需要再问了。
手指不自觉的蜷缩了一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很好。”脸上被冰冻了须臾的笑意再度倾散开来,她转身蹦下桌案,嬉笑声越发浓烈了起来,“既然有如此佳人内助在侧,想必上将也不会再需要我这么个残花败柳了罢?我还是识相些,哪来的回哪去罢。”
说着,回身去捞自己的披风,说话就要走。
闻玄有些头痛,微微叹了口气,唤了一声:“阿媚,”
滑如水蛇的身段僵了一僵,动作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起身走过去,站在她身后两步之外,对她道:“留下来吧。”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仿佛就是有那么盛大的力量,就因为是自他口中说出来的,所以便足以让她心动,足以激起她流泪的欲望。
可是,不一样了。
或许,从来都是不一样的。他所给予的,与她真正想要的,从来都是截然的两样情感。可是过去,他身边不曾有别人,于是她便还可以憧憬、希冀,明知希望渺小,却仍然幻想着有那么一天,他回身,能看到自己。
而现在呢?
他是大乂的王,他的王妃,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子——一个从出身到功绩,都是她一介下贱军妓所不能相提并论的。
过去,她从未因自己身份而困扰,她从不觉得身处风尘,是她自己的错;过去,她恨遍天下人,却从未恨过自己;过去,烟花脂粉,也挡不住她凌然于世的一颗心。
然而在听闻他的婚讯时,她第一次恨起了自己。
如若,自己也有那个女子一般的鼎贵出身,干干净净的一个人,平安喜悦的长大,那么会不会眼下这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这么想着,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可悲,可偏偏这样的思绪却停不下来。
她背对闻玄,用力闭了下眼,尽量平静的开口:“我有什么理由留下?……你给我一个理由,我就留下。”
他说:“留下来,我带你回大乂,从今往后,再也不让你吃苦了。”
动人的话,她也相信这是他真心实意的想法,可是听在耳中,却是那样的可笑。
忽然间,她回身,抹下那两步之距,拽着他的衣领将他扑倒在榻上。
闻玄蹙了蹙眉,本想将人推开,可不经意逢上她沉沉的眸色,还是收回了手。
其实,待这个姑娘,他是有许多不忍心的。
汲媚欺在他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在她的缓缓靠近中越来越密切,最后,她却移了个方向,贴近了他的耳畔。
他蹙了蹙眉。
她问:“你知道什么是苦吗?”
闻玄眼色一深,这个问题,他可以青梅煮酒,坐论一日不停,然而他更明白,人人的苦都是不一样的,她这样问,自然不会是想听自己倾诉。
在他的默然中,她冷笑一声,一句句冰凉的打在他心上,说道:“我的苦……过去,在汲述身上。他死了,我本以为,结束了,可你……你却让我明白,最大苦原不是苦海里挣扎,而是那一片乐土就在我眼前,却始终与我无关……”
或许,她的话还没有说完。那头的帐帘忽然一动,两个人齐齐转眼过去,一道赤红的身影不期而至。
谢冉的目光落在榻上十分亲密的两人身上,那道明媚的眉目不自觉的团在一起,曜然的颜色渐渐起了些说不清的变化。
青丘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接踵洒满了大帐,成为沉默中唯一的声源,灌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