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心(2/2)
他走在园中,只见庭栏旁的盆栽已经被移走了,换上了枝叶繁盛的树木,原本园中一块荒地铺上石子种上九节菖蒲,长势葳蕤,香气韵远,许多地方都可以看出匠心独运的变化。
他越看越满意,听郑永说木三娘在池塘的水榭边,正举步要过去,可走着走着,却忽然在一面漏窗下停了下来。
举目望去,方形歇山顶的青瓦水榭前,一个年轻女子背对着他站在团团芭蕉之中。她身穿牙白色粗布衣裳,从背后可以看出她窈窕的身形。为了干活方便,她将袖子挽至手肘,两段藕臂露出来,随着她修建花草时手臂的移动,白皙得耀眼的皮肤几乎把阳光折射进孔聿黎的眼眸。
剪完一边的枝叶,她朝侧边转了个身,精致的侧脸落入孔聿黎的视线。她的鼻子挺拔却不尖刻,嘴巴立体却不过分突出,柔软的发丝乌黑浓亮,鬓角散落的碎发松松地垂着脸颊一旁,勾勒出她流畅柔和的脸廓线条。她丝毫不知有人注视着自己,只是那样专注而安静地做着手中的事情,一举一动都好似瑶池边侍弄仙草的神女。
只可惜,这样的美人美景,有人却欣赏不来。
漏窗后的孔聿黎只觉脑中一炸,心底忽然升腾起一股燥气,立刻拉下脸来,转身质问郑永道:“郑永,你怎么管事的?怎么有来路不明的人入府,还不赶出去?”
郑永忙解释道:“公子,她不是来路不明的人,她就是木三娘。”
孔聿黎一愣:“木三娘?就是那个和离了带着女儿独自生活的妇人?她不是个四十多岁么?怎么看着这么年轻?”
郑永尴尬地笑了两声:“公子,木娘子她今年二十。”
孔聿黎仔细回忆了下郑永上次说的话,好像确实没提到过她的年龄,只是自己听到她的家世误以为是个中年妇人。他又转头扫了一眼那个专心劳作的人影,剑眉一敛:“她在我府里不合适,给点银子打发走吧。”
郑永一听都快哭了,心想这府上全是男丁和婆子,好不容易招进来一个年轻姑娘,公子还要赶走,难不成真要做和尚?他忙道:“公子,木三娘老实本分,在府上也没犯错,而且咱们和她是签了契约的,随意把人赶走是不是不太妥当?”
孔聿黎斜眼瞥了他一眼,怀疑道:“你为何替她说话?难不成收了她的钱?”
郑永真是哭笑不得,连连拱手:“公子,我怎会做那种事情?而且木三娘家中贫困,上有六十多岁身体有恙的长辈,下有嗷嗷待哺的女娃,据说五月份才刚满一岁。她人又性格孤僻,不爱说话,清早到了府上就是埋头干活,天一黑就回家,哪里会来贿赂我?更何况,她做的活计确实不错,无论是园艺还是插花都算有些品味,我看公子您不都还挺满意的么?”
孔聿黎立刻飞出一对眼刀子,可他虽然生气,但也无法反驳。在知道她的真实情况之前,他确实十分满意。
他思忖片刻,心想这木三娘为了糊口也不容易,反正平时极少会面,留她在此也无妨,于是便道:“既如此,那你盯紧了,莫让她干出不合礼法的事情。还有,以后不要让她靠近我的书房,每日的花作你去替我取过来。”
主子竟对年轻女子避嫌到这种程度,郑永也只能无奈地暗叹口气,面对这无故多出来的工作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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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聿黎自从知道木三娘的存在后,更加小心翼翼,整日醉心读书,闭门不出。
直到七月初七,他的几个好友从天京城特意赶到临溪镇,他才换上一件青衫锦袍,翩翩出了门。
来人都是他在朝中的好友,也都和孔聿黎一样是反对王显的直臣。席间,他们便讨论起最近京中的态势。
“王显现在只手遮天,他的那些孝子贤孙狗仗人势,作恶不停,当前的朝局是法度废弛,一片混乱。言官们上谏的折子一封封递上去,却是石沉大海,全都被司礼监压了下来,根本无法上达天听。不光是京中官员弹劾他,地方上的奏疏也多如牛毛。这几年王显派人到山西、陕西等地收矿税,乘机横征暴敛,搞得民不聊生,怨声载道。”说话的是翰林院侍讲俞炎,他言语间十分激动,端着酒杯起身痛骂。
御史石亮紧接着愤慨控诉:“可不就是,前阵子,王显派他干儿子去山西征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导致近十个州县民变了。后来虽被镇压,但此事上报中央后竟毫无反应,税继续收,人继续横,这样下去,家国危矣!”
“民变?”孔聿黎大惊,“这么严重的事情,陛下也不管?”
石亮解释道:“这段时间陛下一直久居豹房不出,政事都交给王显处理,他恐怕根本不知道此事。”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孔聿黎气得在酒桌前来回踱步,“陛下纵容王显,是因为以为王显是个言听计从的好奴才,若陛下知道王显背地里干了这么多有损国本的腌臜勾当,必定饶不了他。所以,我们必须将这些情况面呈陛下!”
石亮道:“孔兄,你说的轻巧,可陛下已经许久不上朝了,只有内阁大学士和司礼监的宦官才能见到他。司礼监自然不会瞎说,而那些阁老们为了推行政策,也不敢轻易得罪王显。所以,外头沸反盈天,可皇帝的耳边确实一片清静啊。”
“就没有什么办法能直谏?”
“陛下人都看不到,怎么直谏啊!”
孔聿黎绕着桌子转了几圈,忽然道:“我倒是想到了个办法。每年八月二十七,陛下要在文庙举行祭孔大典,文武百官和孔氏一族都要参加,我亦会列席。我想借此机会上疏弹劾王显,直接将其罪责面呈圣上。”
两人闻言,异口同声地惊呼:“你…你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