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俞瑶泣诉半生苦(2/2)
往日里她何等骄傲,此刻却将林景泽的衣摆攥得死紧。泪珠如断线珍珠般滚过面颊,浸透了衣襟,连带着声音都染了绝望的哭腔,身躯更是止不住地发颤。
她是真怕了,怕那 “休妻” 二字从林景泽口中落下。她知晓这次林景泽是真起了休妻之心。
她若真被休弃,俞府是断断回不去的 —— 父亲素来偏心庶弟,对姨娘更是百般纵容,母亲在父亲跟前本就说不上话,纵是有心护她,也敌不过家族里的权衡算计。
更何况,她若被休归府,定会连累家中姐妹的婚嫁。父亲为保家族颜面,多半会将她送往家庙,让她伴着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更有甚者,若父亲为平息外头流言,随便寻个由头将她 “处置” 了,也并非不可能。
念及此处,她浑身颤栗更甚。此刻她别无他法,唯有死死攥住林景泽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遍遍地哀求,只盼他能生出半分怜悯,饶过她这一回。
林景泽只淡淡抬手,将被攥住的衣摆轻轻扯开,语气里无半分波澜:“你既归俞府,凭令尊权势,欲求娶你者自会趋之若鹜。众多才俊,怕是要踏破俞府门槛争相提亲。你何苦困于我林府这方寸之地,误了自己锦绣前程。”
俞瑶指尖力道骤然一松,身形踉跄着瘫坐于地,泪珠混着呜咽滚坠衣襟,哽咽道:“世人皆羡我有个权倾朝野的父亲,可这泼天荣华、滔天权势,又有何用?他眼中只有庶弟,只有俞府百年清誉,唯有他自己的锦绣仕途!我与姐姐,不过是他朝堂博弈中,用来结交权贵的两枚棋子罢了。”
她猛地吸气,胸腔剧烈起伏:“若有朝一日我没了利用价值,回俞府便是自寻死路。他断不会容我再嫁 —— 俞家庶女众多,我这被休弃的女儿,唯有一死,方能不污他俞府百年清誉。” 字字泣血,满是入骨的凄凉。
林景泽闻此言语,眸色微沉,缓缓抬眼望向她,目光宛若初见般陌生,沉默半晌后方才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探究:“你既知晓自身处境艰难,为何还要如此行事?”
俞瑶缓缓起身,移步至锦凳上坐下,提起茶壶,为自己斟了一杯温热的茶水。她垂眸浅啜一口,待茶水入喉,才缓缓抬眼,声音带着几分压抑的酸楚:“自幼与姐姐一同长大,只因你我皆是女儿身,素来不得父亲青眼。母亲心中,又向来偏疼姐姐。往日见她在母亲跟前承欢撒娇,我心中满是艳羡,只盼着姐姐早日出阁,或许我便能得母亲些许垂怜,也能在她膝下撒回娇。可谁知,姐姐嫁作人妇后,母亲待我依旧是淡淡的。同是母亲十月怀胎诞下的骨肉,为何她偏要这般厚此薄彼?”
俞瑶抬手拭去眼角泪痕,声息愈发哽咽:“后来母亲为博父亲欢心,待那几位庶出弟弟竟百般疼惜。她从未为我亲手做过一双鞋袜、一件衣裳,我身上的衣物鞋袜,皆出府中绣娘之手。可她偏肯为庶弟们亲制鞋履、缝制衣裳,连冬日御寒的护膝都亲力亲为。府中上好的绫罗绸缎,也尽数用在了他们身上。
我心中实在不甘,凭什么?我乃堂堂嫡出小姐,日子竟过得不如那帮庶子!可我骨子里的傲气,不许我向他们低头示弱。我更怕在外人面前,被人知晓我在府中不受宠,那般定会遭人排挤轻视。故而我只能故作嚣张跋扈,行事蛮横无礼,只盼着在外时,能得所有人关注,能让更多人知晓我俞瑶的存在。”
可适得其反,他们看我时,眼中除了嫌恶,便只剩不耐。在俞府时,父亲更是数度对我动了家法。我被禁过祠堂,跪过佛堂,甚者还受了鞭挞之刑。那半月里,伤口日夜灼痛,每夜皆疼得无法安寝。我不过是想求父亲母亲一丝半毫的垂怜,想让他们多瞧我几眼罢了,可他们待我,从来只有斥骂与诘问。”
“最严重那次,是与御史家小姐起了争执,我一时失手将她推入池塘。那次惹得父亲震怒,竟将我锁进密室,他分明是要活活将我饿死!他说我坏了俞府清誉,说我不配做俞府的女儿,要让我从此在这世间销声匿迹。”
说到此处,俞瑶眼中满是化不开的惧色,双手紧紧攥成拳,牙关紧咬,似在拼力压制那份刻入骨髓的惶恐。
林景泽听得心头一震,眸中那抹冷漠渐渐被软意取代。他眉峰轻蹙,终是起身,在俞瑶对面的锦凳上坐下,静静候着她继续说下去。
俞瑶眸凝杯中渐凉的茶汤,声音仍带着未散的余颤:“后来还是母亲寻到父亲,说我好歹是府中嫡女,论起价值总比庶女强些,日后尚可用来拉拢朝臣。她向父亲许诺,定会严加管教,绝不再让我惹是生非。父亲闻得这话,才终于松口,将我从密室中放了出来。整整五日啊…… 我在那暗无天日的密室里呆了五日,未进半口水、未沾半粒米,那时真以为,自己要活活饿死在里头了。出来之后,我确是比从前乖顺了许多,也终于明白 —— 一味闯祸只会让父亲愈发厌弃,之后便再不敢肆意闹事了。”
她抬眸望向林景泽,眸中流光微动,漾开几分复杂:“如此安稳了几年,后来入了京城,父亲言称要为我择一良婿,盼我安分度日,莫再惹出风波。起初我是不愿的,只当世间男子皆如父亲般暴戾。自遇二爷,这心念才慢慢转变。自然,当初倾心并非单恋二爷皮囊,更念着林家宅门清净,没有那些繁杂纷争,无人会苛待于我。再者,见二爷言行素来温厚谦和,与俞府那些凉薄之人截然不同,我便暗自揣度,若我以真心待你,你大抵也会以诚意相报吧。”
言及此处,俞瑶声音渐低,语中已浸了几分委屈,掺了几许失落:“然无论我如何赤诚待你,你待我却总存着一层疏离。我本就心思敏细,又岂会察不出你心中对我并无半分情意?纵我百般讨好,你待我始终淡淡的。面上瞧着敬重有礼,实则是客气疏离,半分真心也无。待我彻底勘破这点时,往日苦楚便如潮水翻涌而来 —— 为何这世间竟无一人肯以真心待我?为何旁人皆能得一份赤诚相守,偏偏独我不能?”
俞瑶紧紧攥住袖角,指节泛白,声音里裹着抑不住的哽咽:“后来我怀了新儿,他便成了我唯一的慰藉。他那样小,却满心满眼都是我,待我全然信赖。性子又温软,极少哭闹动怒,瞧着竟与你有几分相像。那时我满心都是他,爱到了骨子里,只想着多为他攒些家业,再为他添个弟弟作伴,将来也好有个依靠。他是这世上唯一真心待我的人…… 可偏偏上天无眼,就这么狠心将他从我身边夺走。我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凭什么?凭什么要这般待我?”
“后温姨娘入府,我此生未见过二爷对哪个女子这般温存。你的偏爱、独宠、温柔,皆给了她,那时我的心,便如被利刃生生剜割一般疼痛 —— 为何一个妾室,都能承二爷这般垂爱,我身为正妻,却连半分暖意都寻不到?
后来,直至温姨娘再度怀上身孕,我的心才稍稍舒缓。只当是我的新儿,舍不得与我分离,又寻着这般机缘,重新回到了我身边。其实温姨娘待我,素来温和有礼,周到体贴,我并非全然无感,也曾有过一丝迟疑与不忍,想着是否该放下执念。
可每当念及我的新儿,念及他若降生,只能属我一人,只能认我一个娘亲,那点不忍便瞬间被执念吞噬。这才狠下心来,绝意要除了温姨娘。
说到底,我这一世,不过是想寻一个真心待我的人。自小便无人疼惜,长大后嫁入府中,也未得二爷半分偏爱,是以我从未尝过被人好好疼爱的滋味,自然也不懂,该如何去爱人,如何去疼人。”
“二爷,” 俞瑶声音微颤,“我深知二爷心慈,断不会将人逼入绝境。林府院落甚多,只求二爷赐一处容身之所;府中中馈,我愿即刻交出。往后我自囚院中,半步不踏出院门,绝不再惹半点风波。求二爷…… 给我留条活路,可好?”
言罢,她抬眸望向林景泽,一双杏眼盛满水光,眼底的哀求几乎要溢出来,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林景泽默立片刻,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先前清明冷寂的眸色,此刻像是浸了墨的春水,添了几分难辨的复杂。许久才轻轻叹了口气,声音终是软了几分。
“你害温姨娘性命,此罪难赦。” 他语气缓下来,却仍带着不容置喙的底线,“我会让人择一处清净院落,再挑两个妥帖的婆子伺候你,日常用度也不会亏了你。往后,你便在院中静思己过吧。”
顿了顿,他补充道:“这已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让步。”
说罢,他不再看俞瑶,转身离去。只是那脚步,比先前慢了些许;素日挺拔的背影,也少了刚才的决绝,多了些许卸不去的沉重,渐渐消失在院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