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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8章 军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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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思训估算着时辰,撩起执事厅隔间的门帘看了一眼:“药还没上好?”

“别催啊。”焦奕答了一句,又嘶嘶地抽起气来,“猴子你手能不能轻点?咱俩什么仇什么怨,上个药跟要扒了我的皮似的……”

屋里燃着炭盆,焦奕裸着上身,背对着门趴在两条拼起来的长凳上,侯跃正手忙脚乱地把药膏往他背上糊。

侯跃瘪着嘴:“这会儿知道嫌弃我了。你说你图个啥?没事儿喝那么多酒,一整晚不回也不递个信儿,你不活该嘛你。我还当你皮糙肉厚不怕疼呢。”

“哟呵,长本事了,看你焦哥动不了了就抖起来了是吧?”焦奕举起一只手来,“于兄,替我揍他一拳。”

于思训望着他背上的伤,放下帘子走了进来:“都这样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焦奕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笑说:“人长着嘴,那就是要说话的啊。哎于兄,要不你帮帮我?你上手我放心啊。”

于思训却道:“还有力气使唤人,看来是打轻了。”

焦奕闷笑了一声。一个娃娃脸的士兵掀起门帘一角,探头报信:“于哥焦哥!我看那前头的灯亮起来了,估摸着是卫小郎君回来了。”

“知道了。”于思训回头应了一声,说,“药上得差不多了就把衣服穿上。猴子,扶他起来。”

“还要起来啊?”焦奕叫唤着,“一会儿小郎君见我好端端地站着,还当你手下留情徇私了呢。”

“小郎君走前说了有事要交待,不嫌丢人你就这么趴着听吧。”于思训撂下一句,径直掀帘走了出去。

外头已响起了脚步声和细微的说话声。卫听澜在门前止了步,说:“徐伯,您先回去歇吧。这灯您拿着,天黑,路上留心。”

徐伯便接了灯。卫听澜目送着他往旁院的方向去了,脸上神情微敛,转而挪步向灯火通明的执事厅走去。

半掩的门一被推开,里头的人呼啦啦全站了起来。

侯跃扶着焦奕从隔间掀帘出来,卫听澜走到正厅中央,瞥了他一眼,笑了:“还能站住呢?”

“拄着猴子呢,够呛。”焦奕咧了下嘴,“小郎君您别不信啊,我这刚打没多久,伤还新鲜着,要不您扒了我衣服验验?”

卫听澜轻笑了一声,没同他多说。他环视了一眼屋内,见人皆到齐了,便单刀直入道:“我要说的事只有一件。年后高邈回朔西,你们有想回去的,便跟着他一道走吧。”

话音一落,屋里顿时静得落针可闻。众人犹疑地相互看看,没敢贸然开口。

他们皆是玄晖营出身,之所以领了这么个护卫的差事,也是事出有因。

卫听澜之前带着府兵擅自突袭敌军,虽然成功刺杀了瓦丹王手下的大将敕乐,但终归寡不敌众,落入了敌军的包围。若非他兄长的援军及时赶到,他恐怕就死在乱箭之下了。

此事惹得卫老将军动了大怒,故而这次来京,不许卫听澜自己挑选亲近的随从,反而从军营中抽调护卫,既是为了保护他,也是防着他在京里胡闹闯祸。

人选定下了,眼下他们人都到了澧京,卫小郎君却叫他们回去?

老将军此举是出自严父之心,可卫小郎君现下出此一言,恐怕是对他们这些人心存芥蒂。

这可如何是好……

“都这么拘谨做什么?”卫听澜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诸位都是有能耐的人,在这金丝笼子里关得久了,空有一身本领却无处施展,难免心里不痛快。我大哥虽让你们来护着我,但他从未说过你们此后便隶属于我。想回去的便只管回去,我绝不多说一句。大哥那边,我自会写信道明是我的意思,不会让你们难做。”

话说得滴水不漏,但众人神色各异,都忍不住把视线聚向了焦奕。

侯跃心里憋不住事,瞄了一眼焦奕微变的脸色,犹豫再三,吞吐道:“小郎君这是……要赶谁走的意思?”

酗酒晚归这事说大可大,说小也小,实打实的二十下军棍已是惩治过了,按理说该了了。但万一卫小郎君眼里就是容不得沙子,非要借题发挥,那……

卫听澜略擡了下眼:“我在你们眼中就这般凶神恶煞?痛打一顿不够,还得变着法子将人扫地出门?”

侯跃头皮发麻,那可不,越听越觉得很像你能干出来的事儿啊!

“一个个都丧着脸,看来是都不想走啊。”卫听澜抱着胳膊扫视一圈,慢慢收了唇角的笑,“焦奕,你可知自己今日为何受罚?”

焦奕难得收敛了那地痞流氓的模样,低声回答:“属下饮酒怠惰,有违军纪。”

“军纪?”卫听澜却反问道,“且不说我并未给诸位立过规矩,眼下既不在军营,也并非战时,你违的哪门子军纪?你饮酒也没误了正事,如何算是怠惰?”

这话问得叫人不知怎么接才好,众人都当他是故意冷嘲热讽,皆敛息屏气不敢说话。

卫听澜姿态疏懒地坐在那儿,分明还是十五岁的少年模样,却不知为何,周身透出些久经沙场的人才有的肃杀气来。

卫小郎君之前是这个样子的吗?

众人心中升起几分不确定来。

这凌厉的气势……莫非就是所谓的将门出虎子,与生俱来的?

侯跃是个脑子不会转弯的,顺着卫听澜的话一想,竟觉得好有道理。他左右看了看,见没人说话,忍不住好奇道:“既如此,小郎君为何还下令要老焦领罚啊?”

四面八方的目光顿时要把侯跃射成筛子。

兄弟!求你别问得这么天真无邪啊!

卫听澜冷笑了一声:“因为他没脑子。”

他擡起眼,直直地盯着焦奕:“我大哥选中了你们,是信任你们,这信任却也断送了你们征战沙场的可能。你们若是心中有怨,觉得跟了我委屈,我现在就给你们自行选择的权利。想走的便走,无需扭捏作态。”

这话说得就有些诛心了。于思训为难地看了眼焦奕,想要开口缓和一二,卫听澜却擡手止住了他。

“若是不想走。”他的视线从焦奕身上移开,带着几分寒意掠过众人,“那就摆正自己的位置,别忘记自己是因何而来。澧京不是朔西,龙潭虎xue里谋生,容不得半点差池。

“我父兄在前线浴血杀敌,我在澧京,不是为了做任人摆布的棋子,而是要替他们防住从背后来的暗箭。诸位若愿意留下,此后你我便同为朔西的盾。一旦背上了这使命,你们的命便不止是你们自己的。

“朔西突骑在瓦丹畜牲面前是锐不可挡的刀,玄晖营更是我大哥的心血。我只有一个要求——做什么事之前先想一想,诸位所行之事,究竟对不对得起我大哥多年来投注的心血,配不配得上玄晖营的盔甲。”

焦奕被侯跃扶着,神情现出几分怔忡。

“要说的就这么多。”卫听澜说完,便起了身,“是去是留,你们自己决定。”

焦奕看着他往外走去,下意识动了动,涩声道:“卫小郎君……”

卫听澜停了步,微微偏头,意有所指似的笑了一下:“当然,你们若是觉得自己烂命一条死不足惜,非要恣意糟践自己,我也管不着。但是别给朔西添乱,也别连累他人为你们提心吊胆。谁要是做不到,还是趁早回去得好。”

言毕,他径直推了门出去,留下一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侯跃愣了好半天,呐呐地问:“小郎君后头这话,什么意思啊?”

焦奕却是钉在原地迟迟回不过神来。

于卫听澜而言,他们这些人是不那么熟悉的新下属,借着他犯错挨罚的契机前来敲打立威,本是情理之中的事。

只是卫听澜方才看他的那一眼,意味深长,仿佛将他整个人都看了透彻。再细细琢磨起来,那一番鞭策与警示,一字一句,就像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于思训也察觉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看焦奕这副模样,又隐约觉得不是自己能管的事。

于思训静了半晌,最终只在心里叹了口气,向众人道:“都别站着愣神了,散了吧。”

要擡步离去时,焦奕却突然叫住了他:“于兄。”

于思训一顿:“怎么?”

焦奕迟疑了一下,问道:“我近日来除了酗酒晚归以外,可还做了什么别的错事?”

于思训被他问得有片刻沉默,道:“你都不知,我又如何知晓。”

焦奕忖度了半晌,也没个头绪。

他背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于思训见他唇色泛白,便吩咐侯跃将他扶稳,两人一道送他回去。

等他们行到住处,临近院门时,却见到了提着药箱的方未艾。方未艾浅笑着向他们颔首致意,似是已经等了有一会儿了。

焦奕茫然地看了眼他手里提着的药箱,忽而明白他大约是受了什么人的嘱托,给自己看伤来的。

他与于思训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意外。

这卫小郎君……与他们以为的倒是很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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