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军杖(1/2)
第028章 军杖
于思训牵着马刚出门, 就在侧门不远处的墙根下瞥见了个落拓的人影。
街上清寒,积雪未化。焦奕蜷着身子,垂着头靠坐在墙边, 头发上身上都沾着细碎的雪屑。他手边搁着个酒坛,几缕乱发挡住了眼睛, 也不知醒没醒着。
于思训将马系到一边, 走到了他跟前。
想踹一脚, 但忍住了。
“起来。”
焦奕听着声音, 稍稍动了一下,好似宿醉难受,擡起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头。
“别装没听见。”于思训语气重了几分,“丧家犬似的像什么样子。等着人往你跟前扔铜板?”
“啧,这么凶。”焦奕哑着嗓子开了口,“腿麻, 走不动了。于兄拉我一把?”
于思训抿了下唇, 伸手把人拽了起来。焦奕一手拎着酒坛, 脚步不稳地就要往他身上栽, 被于思训反手摁在了墙上, 撞出一声闷响。
“嘶……”焦奕龇牙咧嘴,“于兄,我这血肉之躯,禁不得你这样摔打。”
“一声酒味, 别往我身上蹭。”于思训冷冷道,“酗酒晚归,呼名不应, 光摔你这一下可不够。”
焦奕捋了把脸,慢慢笑了:“听这意思, 于将军是要将我军法处置?”
“是。”于思训看着他道,“军杖二十,我亲自督杖。认罚么?”
“认啊。”焦奕一手搭上他的肩,“您这铁面无私的模样,看着就叫人腿软。我哪儿敢不认?”
于思训面不改色地拂开他的手:“不辩解?”
“辩解什么?”
于思训道:“你在绣坊中的那个旧识,什么身份?”
“她啊。”焦奕低头晃了晃空了的酒坛,遗憾道,“是我没过门的妻。”
于思训的眉皱得越发深:“那女子梳妇人髻,分明已嫁了人。少说这种混账话,污了人家清誉。”
“没骗你,打小订的的娃娃亲呢。”焦奕头往后靠着墙,“只是后来家没了,爹娘和阿弟都没了,她家里十几口人没一个活下来的。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她也死了。”
于思训沉默地盯了他半晌,转身道:“走了。”
“哎。”焦奕晃悠了两下,跟上他,“于兄,你不多问几句?”
“问什么?”
“比如,问我是不是对她余情未了,看见故人嫁作他人妇,心里憋闷,借酒浇愁……之类的?”
于思训面无表情:“与我何干。”
“怎么没干系?你多问几句,我也好晚一点儿功夫挨板子呀。”
于思训没答话,牵着自己的马径直往侧门走去,要进门时视线微顿,擡起头去。
天空中又飘起了雪。
虽未亲眼见到,但这一瞬间,他眼前仿佛一晃而过焦奕提着酒坛、顶着一身薄雪在夜路上独行的模样。
于思训忽而停下了步:“那你说吧。”
焦奕偏头看他:“说什么?”
于思训冷漠道:“说你是不是借酒浇愁。”
焦奕掂着酒坛愣了一下,蓦地笑了:“你可真是……”
于思训转头就走:“不想说就别磨蹭,进来挨打。”
“别啊,于兄,于兄……”焦奕乐个不停,伸手去够他,“你头上落了雪花,我给你拣拣……哎你别走啊!于兄,要我说,咱俩也算是出生入死的交情吧?打个商量,等会儿叫人轻点儿打呗?”
“行贿上官罪加一等,劝你好好掂量。”
“我就求个情,这算哪门子贿赂?哎呀于兄,再过几日就除夕了,你忍心自己喝酒快活,看我下不来床?行行好,这大过年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府门,焦奕追得太急,被门槛绊了一跤,手中酒坛砰地落了地。他似是觉得这情形滑稽莫名,撑着膝盖弯着腰,看着那满地碎瓦止不住地笑起来。
于思训站住了脚,回过头。
碎絮似的白雪轻飘飘地打着旋,落在那醉鬼乱颤的头发上。焦奕一边笑,一边喘着气道:“我真走不动了。于兄……你等我一等。”
于思训看不出什么情绪,站在原地,看着他笑累了,笑够了,才开了口。
“等着呢。”他淡淡地说,“还不快些跟上。”
*
冬日天黑得早,晚些时候,卫听澜独自骑着马回府。
转过街角,府门口隐约有亮光轻晃,走近了他才看清,是个身形佝偻的人提灯站在门口。
看见他过来了,那老者上前几步替他掌灯,唤了一声“二公子”。
“徐伯?”卫听澜愣了一下,翻身下马,“府里出什么事了?”
徐伯忙道:“没有没有。我看您今日回得晚了,就来门口迎一迎。”
“路上结冰,行得慢了些。”卫听澜说,“往后我若回得迟了,叫人在门房里留盏灯便可。夜里风大,您老一把年纪,别受了寒。”
徐伯腼腆地笑了下:“我这老骨头还硬实,不打紧。”
卫听澜道:“那我回头叫人在门房多备些炭火,您在里头等,别在外面挨冻。”
他牵着马正要从侧门往马厩去,一擡头却瞥见正门门檐下新挂了两个红灯笼,顿了下步。
徐伯跟着擡头看了一眼,有些局促地说:“二公子勿见怪。这灯笼,是去年大公子来京时添置的,买多了几个,就收在库房里头了。前些日子我给找了出来,见都还新得很,没舍得丢。就清了清灰,编了新穗子,自作主张挂上去了。”
他说着声音就轻了下去,忐忑地看着卫听澜,似乎在等他表态。
卫听澜听完他的话,视线一直在那灯笼上没挪开,点了点头:“挺好的,挂着吧。”
徐伯这才松了口气,脸上浮起笑来:“二公子若是觉得好,还有几个多的。您那小院里头空空的,点几盏灯笼亮起来也好看。过年嘛,讨个吉利。”
卫听澜一怔,转头看了他一眼。
徐伯连同府里头其他的老人,都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他们家中没有亲眷,又因为伤病残疾寻不到糊口的生计,卫昭便以守府的名义安排他们住在京中空置的宅邸,好让这些老兵安度晚年。
年复一年,老兵们受着恩惠,真心实意地将卫家当作了自己的主家,不止尽心竭力地看护府宅,如今卫听澜来了,也把他当作了府里的小主子。
前世卫听澜只要一见着这府宅,就好似见到了自己的牢笼,他满心满眼都被怨憎填着,旁的人和事从未放在过心里。
他看着徐伯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禁不住有些酸胀。
前世卫家出事时,他没能来得及回府,逃出京前托一个小乞丐往府里带了信,嘱咐徐伯遣散府中众人。
他满心以为,老兵们并未签过卖身契,只要他们及时与卫家撇清关系,明安帝毕竟还要脸面,不会去为难这些年事已高的老人。
可等消息传来他才知道,当日皇城营包围卫府要抄家拿人的时候,府里的人竟一个也没走。
这些白发苍苍的老兵就拦在门口,不退让也不反抗,只怒声高呼,为卫家鸣冤。皇城营驱赶无果,要以武力硬闯,他们便用身体去挡那些尖刀长枪,至死不退。
数十条人命,最后只一句妖言惑众、扰乱民心,便被一笔揭过了。
卫听澜几回开口,都仿佛找不着自己的声音。
他攥着手里的马缰,最终只说道:“灯笼……我叫人再多买些,府里都点上。既是过年,大家也该一起热闹热闹。”
徐伯脸上皱纹笑得更深了些:“也好,就听二公子的。”
卫听澜替他拿着手里的灯,也笑了笑:“这府里没有什么二公子,您和几位叔伯都是长辈,往后叫我听澜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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