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2/2)
这是辛太傅当年接手国子监之后,连着上了数十份奏章才从先皇那儿得来的特许,国子监里的任职官员每日都要处理大量文书,身心俱疲,要是仅靠回府后的那点休息时间定然不够。
正是因为这史无前例的规定,辛太傅一度成为众矢之的,甚至还流传出他媚上的谣言。
先皇脾性温和,但对自己看重的臣子极其维护,这谣言一出,他当即就派人将造谣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程君顾回忆着幼年见先皇的场景,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经过多久,门外响起细细碎碎的敲门声。程君顾只觉脑袋跟针扎着似的,一阵阵疼,她试着应了声门,慢吞吞地下榻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慕司业。
“是午休时间结束了吗?劳你来唤,我理下头发就出来。”
“这是其一。”
程君顾回去的脚步一顿,又转过来问道,“还有什么事么?”
“不是说要理头发么?先去罢。”
程君顾哪里还有梳头的心思,在铜镜前简单打理一番,快步过去问来意。
“那名工部侍郎揽下所有罪责,刑部见这些天都没有新证据,决定结案了。”
程君顾愕然,担心隔墙有耳,压低声音道,“可他根本就不是主谋。”
“这案子审理时间太长,爷爷、刑部身上的压力都极大。如今犯人主动招供,认下所有罪过,刑部那儿自然是期望能够尽快交差,他们为查这案子已是耗去大量精力,怕是不能继续再等。”
当年太庙案就是不了了之,导致罪魁祸首姚侍郎多逍遥法外几年,继续为祸百姓。如今她都重生了,要是还放走这条大鱼,那就真是愚蠢至极。
她思索半晌,回道,“你且回去告诉慕宰辅,我会想办法去找到更有利的线索。敌人在暗,我们恐怕不能用寻常法子对付,放心,我不会违背律法。”
“阿顾,当真没问题吗?这朝堂之中的弯弯绕绕,当真不是你一个初入官场的弱女子所能承受的。”
慕司业这话说得恳切,但程君顾心里却听得不是个滋味。
旋即,她回道,“我是将门之女,天生就比别人多个胆子。好了,到时辰了,该回正厅去了。”
慕司业好半天才点了点头,看上去还是不大放心的样子。
傍晚时分,辛琰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也跑来与程君顾说了这事。
“你应当不是来劝我收手的罢?”程君顾显得很平静。
辛琰道,“来的时候是这么想的,后来一想,这可是程君顾。”
“嗯?”程君顾发怔。
“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查案我不行,但跑腿的人马我多的是。”
程君顾轻笑,支着一边脸看他,对方被他看得有点后背发毛。
“我听说喀沙国的梵音使者要来了。”
“延期了。”
程君顾陡然坐直身子,“为什么?”
“喀沙国王城出了盗贼,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他还不能出城。再说快过年了,喀沙国也不大可能放自家的王子在他国度新年。”
“被盗的是什么东西?”程君顾问。
“据说是喀沙国二王子巴鲁王子的宝物。这小贼倒是有眼光,巴鲁王子最是喜欢收集各国的奇珍异宝,随便偷一件就够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不过,不知道是宫殿中的宝物实在太多,巴鲁王子记不清楚,还是那宝物来历不明,时至今日都不曾宣布被盗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程君顾又问道,“梵音原来是喀沙国的王子么?”
“听说是打小养在外头,前两年才被迎回国。你怎的突然关心起他的事了?”
“没什么,就是好奇。”
辛琰看着她,眼底带了几分笑意。
入夜,程君顾换过寝衣,留画棋一人陪侍。
“我去问过了,东西得手t了,只是眼下喀沙国全城戒严,只怕他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程君顾道,“出不来没事,他们安全为上。依照我们一开始制定的计划,应该不会这样快就暴露罢?”
画棋点头。
“原是如此,只是当时突然又窜出来一个人,双方大打出手,这才惊动殿中侍卫。”
“可有查明是什么人?”
“暂时不知,如今喀沙国传递消息困难,我得到的消息也是两天前的,不过他们答应会尽快再跟我们联系。”
程君顾难掩担忧,虽说她不认识这些代号为地鸮的勇士们,但他们毕竟是为她办事,自然是要多少人去多少人回,一个都缺不得。
许久,她几乎是有些沙哑地开了口,“画棋,你说我们是不是暴露了?”
“小姐何出此言?”
“知道巴鲁王子这件事的人不多,我甚至,甚至都怀疑会不会是他?”
“小姐说的是谁?”
“容麟。”
容麟手中的信息网不亚于地鸮,且当年就是他告诉自己大皇子与巴鲁王子勾结一事,想必不可能会放过这次的好机会。
如果真是他派去的人,地鸮们迟早会被迫暴露于阳光之下,这是她最不期望看到的事。大业未完之前,她还需要这群兄弟们的帮助。
程君顾思索良久,最后还是做下决定。
“画棋,做好解散地鸮的准备,在事态没有变得更严重之前,尽全力护住他们的性命。”
她又想到一些事,又道,“四皇子每年送来的礼物放在哪里?”
“宫里送来的东西都存放在北边小楼里,小姐是要找什么东西么?可夜已深,还是明天再说罢。”
程君顾思考须臾,答应下来。
*
比起程君顾的惴惴不安,辛琰倒是睡得挺好,就是会梦到前世的事。
清晨宵禁解除不久,府里来了个生人。来人是个少年,约到辛琰肩膀高,面上罩着个遮住大半张脸的黑面具,只一双眼亮晶晶。
辛琰仍着寝衣,嘴叼发带,坐在床上拢长发要束起。少年就站在床前,不管他有没有听清,跟放连环炮似的把得到的情报一股脑儿说了。结束之时,还仰着下巴等待夸奖。
辛琰绑好头发,扫他一眼,问道,“神秘对手的身份暂时不明?那本将军花大价钱养你们,是图你们一个个能表演口技么?”
少年垂下一点头,干巴巴地回说敌人狡猾,藏匿太深。
“那正好,你们也可以学学他们的隐藏方法,把自己藏好。要是没有别的事要禀报,你就先离开罢,省得等会儿管家见着问东问西。”
那少年称是,甩着胳膊大剌剌地出去,还不给关门。
辛琰有些郁闷,怎么程昱恒的手下都学得跟他一样不讨喜?
随后,他眸色微深,回想起刚才少年回答问题时的神态举止,猜想他可能有所隐瞒。至于隐瞒了什么,他还不敢妄下结论。
*
程君顾原想着早起去北边小楼找东西,但每日清晨那儿都要进行清扫,不好进人。
画棋答应会为她找齐所需之物,等她从国子监回来就能看见,程君顾很快答应下来,梳妆打扮一番前去用早饭。
出门坐马车时,遥遥见着安周从远处街道路过,走路冒冒失失,还撞到个妇人,险些被当成登徒子扭送官府。
在国子监遇着他后,程君顾问了早上的事,顺道问他眼下住处。
“我住松阳居。”
松阳居是城中专为读书人设立的馆驿,吃住费用不算很高,但根据程君顾所知,安周家境清寒,不足以负担得起松阳居的花用。
“是学生的义兄出的。我义兄毕生最欣赏的就是读书人,他答应过我,只要我能读出名堂,他就会一直资助。”
程君顾点点头,不再多问。
安周又道,“陈远也住那儿,我们住得还挺近。不过我那儿总是冷冷清清的,不像他,总有客人来访。”
程君顾在看书,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安周小嘴叭叭叭地又说了好一会子话,最后被从外头回来的唐司信和陈远一人甩了个白眼,嫌他太吵。
经过些时候,程君顾合上书,叠到另外分出的一堆书上,再把书推到他面前。
“这些书尽快看完,看完之后每本都写篇评论,不用太长,但也不能三言两语对付。”
安周大张着嘴,仿佛是要生吞鸡蛋,“最晚什么时候交?”
“你什么时候看完什么时候交,别太晚就成。”
安周瘪嘴,“程司业你真像我认识的一个人,他也总是这样冷着脸跟我说话。”
“你也很像我认识的人。”程君顾说。
“谁?”
“我哥。”
安周双眼顿时亮了起来,“是程将军吗?学生何德何能?”
程君顾疑惑,“倒是稀奇。”
“稀奇什么?”
“我大哥常年在边关驻守,鲜少回京。倒是我二哥三哥,时常会在南朔境内走动,你既是从小在南朔长大的,应当更熟悉我二哥三哥才是罢?”
“学生这不是道听途说,现学现卖么?”
程君顾看他两眼,总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这日回松阳居后,安周写了张‘身份或已暴露’的字条,放在鸽子腿上送出。又站在窗边看了会儿风景,恍然瞧见陈远自不远处回来,忙蹲/下身子,趴在窗沿注视他的一举一动,而后记录在册。
*
北边小楼程君顾极少前来,这儿虽说是小楼,但平日里就充作库房使用。
这小楼是程家老爷子命人建的,说是要观星,结果他畏高,小楼建成后只来过几次,后来就被程夫人征用过去练旗语。
程元帅卸甲之后,这小楼就空置着,四兄妹于是猜拳决定小楼归属,程昱恒在猜拳这事上向来脸黑,回回都是第一把就输。
最后这小楼由老二获得,但老二使用这儿的机会也不多,他很快成亲迁去新居。老二不用小楼,这使用权自然就顺移到老三这儿。然老三后来没过多久也前往地方上任,于是这小楼就便宜了第二把出局的小妹程君顾。
程君顾不畏高,只是北面湿气重,她这身子骨吃不消,到头来就用来放置长辈、友人相赠的礼物,不常看的书籍等等。
与四皇子有关的东西,画棋足足收拾了一大箱子出来,程君顾连道几句辛苦,着她先到边上坐着休息喝口茶,余下的她自己就能处理。
画棋领命,也给小姐倒了杯热茶放着,又往屋中暖炉里加了块新炭,以驱这儿长久难散的寒气。
箱子里的物件很多,程君顾翻找大半天,找出好些四皇子的墨宝,有几本册子还是程君顾过去主动向他讨来的,说是作为参照,看他是否有进步。
她将箱子合上,又把这些册子摊开,一一比对。
“小姐这是要作甚?”画棋忍不住问道。
程君顾:“劳你把桌上那封信拿来。”
画棋照做。
程君顾把信纸放在最当间,唤画棋来看,“你有看出端倪吗?”
画棋起初还有些不明所以,可对照着看了片刻,面露惊色,“这字迹似乎真有相似之处。”
“那就对了。”
“这信难道是四皇子写的?”
程君顾摇头。
“不清楚。我现在有两个想法,你且听听哪个更有可能。”
“愿闻其详。”
程君顾清了清嗓子,眼神又落回那封信上,“第一种可能,这信的确是容麟写的,他怕会被陛下认出字迹,所以故意为之。但他没有想到,陛下会把这封信交给我,而我恰恰见过他写出类似的字。”
“那第二种可能呢?”
“有人仿冒了他的字迹,想要令陛下对容麟生疑。不过这人不知道有没有想过,他仿冒字迹的同时,亦可能会害了我,毕竟容麟、容璃他二人的字都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不客气地说,连陛下和辛爷爷都不如我了解他们的笔法。”
“若这人不知倒是还好,倘若他知,这事便棘手得很。”
画棋心头一跳,“这么看来,陛下用意至深。”
“我当时还在奇怪,明明这事能有更好的人选,为何会交给我。现在想来,当真是令人后背发凉。”
第二天辛琰来府吃晚饭时,程君顾把她二人的推断与他说了。
“阿顾有没有想过第三种可能?”
“什么?”
“万一这信是我写的呢?”
他说这话时眼中带笑,整个人看上去很放松,程君顾琢磨半天,还是觉着他在开玩笑。
依着辛琰的性子,一旦收到这种消息必然是直接上报陛下,不会用这种迂回的方式。
程昱恒t过去常说辛琰这人吃饭,饭刚咽下就能直接通到脚底板,不用经历任何弯弯绕绕。
而且,程君顾压根儿就想不到辛琰做这种事的意图,如果是图好玩,那她真会把他拽到辛爷爷面前,让老爷子好好教育他一顿。
因而,程君顾回了他一个笑脸,并说道,“我不信。”
辛琰耸了耸肩,“不过,我心里倒是有个人选。”
“好巧,我也有。”程君顾荡了下嘴角,“要不同时说出来,看看我们想的是不是一样。”
辛琰同意。
两人一同吸了口气,几乎是一齐念出的名字。
“冯路明。”
“你也觉得他没死?”程君顾面上是遮不住的欣喜。
辛琰也跟着她笑,“他毕竟是在边关里摸爬滚打过的,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死了?而且溺死的确是个非常微妙的死法,尸体浮肿,看不清模样,只能凭借身体特征辨认,但要是来认尸的人撒谎……”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程君顾会自发补充。
“所以,你查到了什么吗?”
冯路明的事程君顾倒是没多留意,因为还有其他更为重要的事需要她分心关注。
“只是个模糊的轮廓,等有了答案,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程君顾喝下一口红枣茶,“你与过去当真是截然不同了。我娘说得没错,当一个人承受了巨大打击之后,要么疯了,要么就是长大了。”
“幸好你是后者。”
辛琰凝望着她,问道,“所以,你现在是用什么样的目光在看待我?是一道长大的青梅竹马,还是叱咤风云的戍边将军,又或是……”
“你未来的夫婿候选?”
程君顾没想到他会问出这句话,一口茶呛在嗓子眼,猛地一阵咳嗽,咳得双颊泛红。辛琰想伸手拍她的背,可举起的手停在半空久久不敢落下,毕竟男女有别。
程君顾缓和过来,道,“纵使我有心,但按照当前形势,他们是不会轻易让我们两家联姻。你和大哥手里都有兵权,本就令他们感到恐慌,要是你我两家又结了亲,这局势必然是一边倒。所以……辛琰?你在傻笑什么?是我分析得不对吗?”
辛琰忙摆手,“你分析得非常好,继续继续。”
事实上,他哪里有心思听程君顾分析前朝后宫那些腌臜行径。虽然不好好听人说话是件很失礼的事,尤其是不听阿顾说的话,可是,可是阿顾刚刚说她愿意嫁给他诶。
没等辛琰高兴多久,就见画棋匆匆而来。程君顾以为她是来催他们去用饭,回说稍后就去。
“陛下急召,请将军和小姐速速进宫。”
“可有说是什么事么?”
“来传话的内侍未言具体,但他说是与西北军营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