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02(2/2)
男子欲开脱,对上青年冷厉的双眸,缩了下脖子,讷讷应是。
青年从偏门绕到正门,出示身份牌,堂而皇之地走进刑部大牢。
男子藏身暗处,目送青年消失,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怀里八成新的衣裳,回想起青年几乎要斩断他脖子的凌厉目光,忍痛烧了衣裳,挖个坑埋了。
“罢了,两千两可以买几百件新衣裳,没必要为了这个得罪人。”
男子最后看一眼远处的刑部大牢,去酒馆买两坛好酒并几斤酱牛肉,回家喝酒吃肉去了。
......
青年进入刑部大牢,像是在自家后院,熟络地与人打招呼,轻车熟路地来到关押朝廷重犯的牢房。
牢房虽多,但目前只有陶毅、陶正青父子有资格入住。
青年......或者说乔钰很快找到了陶正青所在的牢房。
隔着栏杆,乔钰闻到浓郁的血腥味。
陶正青躺在潮湿脏污的稻草上,背对着他,囚服被血染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很显然,陶正青受了刑,伤得很重。
不必看就知道,被关在隔壁的陶毅也受了刑。
或许伤得更重。
乔钰偏过头,过道昏暗,墙上豆大的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亮,只能照亮极其狭小的一片区域。
同样,照不到他这里。
乔钰蹲下身,轻敲栏杆。
“笃笃——”
虽是闷响,在夜间却格外清晰。
陶正青敏锐地捕捉到,不顾满身鞭伤转过身。
体型高大的狱卒立在牢房外,看不清脸,显得更加危险可怖。
是来杀他的吗?
陶正青抿紧嘴唇,不着痕迹向后挪。
他开始考虑,如何才能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同时反杀对方。
“陶大哥。”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语调。
陶正青浑身一颤,满眼难以置信:“乔......”
他只发出一个音节,便警惕闭上嘴,匍匐着来到牢房前,低声问:“你怎么来了?殿下没事吧?”
乔钰一边注意左边过道上的动静,一边用气音说道:“殿下被禁足了。”
陶正青咬牙:“是我连累了殿下。”
乔钰问:“你为何会出现在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
陶正青下意识摸向颈侧:“昨夜我处理完公务,准备赴约,中途这里忽然传来刺痛,紧接着我就是去了意识。”
乔钰凑近观察,看得不太真切,但是隐约有个红点,边缘有些红肿。
“我是被禁军用水泼醒的,他们质问我为何在大元余孽的地盘上睡觉,我百口莫辩,就被他们抓起来,关到了这里。”
乔钰:“你可有怀疑的人选?”
陶正青:“多半是那三位,给我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从而给予东宫沉重一击。”
乔钰眉眼压低:“你可曾想过,他们为何知晓大元余孽的藏身之所?”
陶正青呼吸一凛:“你是说......”
乔钰:“殿下下午派人传信给我,让我按兵不动,他会查清楚幕后之人,但是殿下被禁足,行动受限,稍有不慎就会被牵连其中,我思来想去,还是放心不下,这才过来。”
陶正青很是动容:“多谢殿下和钰弟为我奔走。”
乔钰摆手,继续问:“禁军在暗格里发现书信,你家除了陶大将军,还有谁知道那个暗格?”
陶正青早就从父亲口中得知他入狱的前因后果,对幕后之人恨之入骨,但是通敌叛国这样诛九族的大罪当前,他不得不冷静下来,努力回想。
“除了父亲,还有我、二弟。”陶正青顿了顿,“对了,应该还有管家陈叔。”
“陈叔?”
“他是父亲在战场上救下来的,断了一条胳膊,父亲看他伶仃一人,就让他留在陶府当个管家。”
断了一条胳膊......
乔钰脑海中浮现早上从陶府翻墙出来的中年男子。
他翻墙的动作格外艰难,除了体型矮胖,还因为他左臂空荡荡。
乔钰描述了中年男子的模样:“他是陈叔吗?”
陶正青点头:“我跟父亲和陶家其他人分开关押,陈叔应该和母亲二弟他们在一起......对了,钰弟你怎么知道陈叔是何模样?”
乔钰将他在陶府后门的所见告诉陶正青。
陶正青松了口气:“这样也好,陈叔对父亲最是衷心,他得以侥幸逃脱,定会想办法查找证据,证明陶家的清白。”
乔钰对此持保留意见,想问的都问了,他该离开了。
“陶大哥。”乔钰起身,语气郑重,“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陶府与东宫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二者休戚与共。
陶府一旦罪名成立,东宫也落不到好。
这盘棋乔钰下了十年,绝不容许有人毁了这盘棋。
乔钰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陶正青目送他离开,靠在栏杆上,神情忪怔。
隔壁传来浑厚的男声:“清者自清,有殿下和那位公子,还有陈永,陶家一定能平安度过这场难关。”
陶正青吐出一口浊气,目光变得坚毅。
没错。
殿下因为他被禁足,还不忘为陶家奔走,查找证据。
钰弟为他不惜冒着杀头的风险,扮作狱卒进入刑部大牢,临走前仍不忘允诺他,会救他们出去。
刑罚而已,不过皮肉之苦,再苦再痛他都要撑过去。
撑到殿下和钰弟找到证据,证明陶家满门清白的那一天。
-
乔钰离开关押朝廷重犯的牢房,一直到寅时末换值,才踩着晨光离开刑部大牢。
回到乔家小院,简单冲洗一番,倒头就睡。
然而还没睡多久,宫中内侍登门。
“陛下有要事召见乔大人,乔大人,快随奴才入宫吧。”
乔钰:“......且容乔某梳洗更衣,再随公公入宫。”
内侍笑眯眯地点头:“这是自然,慢慢来,不着急。”
话虽如此,乔钰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更衣,跟随内侍入宫觐见。
乔钰拾级而上,苏公公正等在御书房外,笑容热络:“乔大人,陛下让您来了直接进去。”
乔钰面上含笑,心里却拉响警报。
黄鼠狼给鸡拜年,绝对没安好心。
乔钰对兴平帝有几分了解,若无甚要紧事,绝不会派苏公公在门外等着。
“多谢公公,乔某这就去。”
乔钰擡步走进御书房,立于阶下,恭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上首,兴平帝朗声道:“乔爱卿不必多礼,快快起来吧。”
乔钰从善如流地直起身,更加笃定,这人没安好心。
兴平帝居高临下地看着乔钰。
翩翩君子,温润如玉。
文武双全,出类拔萃。
兴平帝越看越满意,和他的女儿简直是天生一对!
昨日,兴平帝歇在阮皇贵妃宫中。
入睡前,阮皇贵妃提起三公主的婚事。
三公主年幼丧母,原本养在废后徐氏,如今的徐美人膝下。
后来煜王谋反,徐氏被废,三公主被还是阮妃的皇贵妃要了去,视如己出,母女感情极好。
兴平帝随口问:“阿阮可有心怡的人选?”
阮皇贵妃娇声道:“臣妾觉得乔钰乔大人就很不错。”
兴平帝皱眉:“驸马不得为官,乔爱卿......”
阮皇贵妃听懂了兴平帝的未尽之言,抱着他撒娇卖痴:“陛下,您朝中的能臣良将不知凡几,又不差一个乔钰。臣妾和熙姐儿都看中了乔钰,您就答应了吧。”
兴平帝抵不住宠妃的撒娇,便昏头昏脑答应了。
“朕没记错的话t,乔爱卿可是明年及冠?”
“回陛下,正是明年。”
兴平帝捋须:“朕膝下第三女,娇美可人,温柔大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与乔爱卿正好年岁相仿。”
乔钰一怔,面露茫然。
兴平帝见状,索性开门见山道:“乔爱卿立功无数,朕欲将三公主许配给你,你看如何?”
我看如何?
自然是做你的春秋大梦!
大商有明确规定,驸马不得入朝为官。
我夙兴夜寐,出生入死,难道就是为了一个光头驸马的身份?
乔钰先是愕然,紧接着耳朵、脖子红了一片,沉默良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启禀陛下,微臣眼下无心娶妻......”
兴平帝脸色淡下来,语气加重:“乔爱卿回去慢慢考虑,三日后再告诉朕你的答案。”
甭说三日后,三十日、三百日,也还是这个答案。
“是,微臣告退。”
乔钰退下,兴平帝对一旁苏公公道:“你去,将乔爱卿的话转告皇贵妃。”
“是。”
苏公公应声去了。
......
乔钰回到家,叫来秦永秦进:“加快速度,三日之内我要见到人。”
双秦听出自家公子语气里的躁意,想来此次入宫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不敢多问,连忙应下。
傍晚,秦觉下值。
乔钰去隔壁:“父亲,您若得空,能否帮我看一下,吏部的任命何时能出?”
秦觉欣然应允,次日带回消息:“问了吏部侍郎,应该就是这几天,根据你在池州府的政绩,极有可能是三品官。”
若是在以前,乔钰或许会欣喜。
可现在......
出了兴平帝意欲赐婚这桩糟心事,这三品官多半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又一日,兴平帝拟旨,恢复三皇子和四皇子的王位,分别为齐王、文王。
与此同时,东宫储君勾结大元余孽,意图谋反的消息不胫而走。
兴平帝盛怒,将商承策召到御前,指着后者的鼻子一通斥骂。
“御下不严,德不配位。”
“不堪为储君!”
一时间,兴平帝欲废太子的流言喧嚣尘上。
乔钰晨起,从于祥口中得知流言,又忍不住骂脏话。
“蠢货!”
于祥:“???”
晨练后用完早饭,内侍准时登门。
“乔大人,陛下有请。”
乔钰随内侍入宫,顺利进入御书房,行跪拜礼:“微臣参见陛下。”
御案后,兴平帝身着龙袍,威势逼人。
他并未急着让乔钰起身,而是直截了当地问:“乔爱卿,你考虑得如何了?”
乔钰还是那句话:“启禀陛下,微臣眼下无心娶妻,只想建功立业,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御书房内的空气倏地凝固,一如兴平帝的表情。
苏公公擡头看了眼乔钰,眼里满是同情与怜悯,又迅速低下头。
此后,兴平帝再未同乔钰说一句话,也没让他起来。
乔钰就这么跪着,敛眸一言不发。
从早到晚,期间收到无数官员饱含诧异的注目礼。
直到宫门落钥,兴平帝才大发慈悲,让乔钰回去。
乔钰揉了揉失去知觉的双膝,又行一礼,迎着霞光出宫。
回到家,乔钰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给红肿发青的膝盖涂抹药油。
“公子,老爷来了。”
乔钰放下裤腿,去正屋见秦觉。
“今日陛下为何传召你?你又因何事惹恼了陛下,被罚跪一日?”
乔钰将赐婚的事儿跟秦觉说了。
秦觉破口大骂:“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乔钰温声宽慰,秦觉却是怒气难消:“吏部侍郎跟我通了气,你的任命下来了。”
乔钰:“什么官职?”
秦觉:“礼部郎中。”
礼部郎中。
五品官。
除非犯了大错,否则地方官员进京待职,就算不升官,也不会降职。
一般说来,这种情况应该反省自身,及时改正。
但是乔钰从不反省,死不悔改。
乔钰轻笑。
极端冷静之下,是压抑的疯狂。
与其反省悔过,不如换个人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