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物(2/2)
可常少祖呢?他的灵力还能撑多久?
这一杆秤压在他的脖子上,左边是伴侣的身体,右边是即将消散的灵魂,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儿来。
忽然,两道白光分别从江不宜和常少祖腰间灵环飞出,化作一行简短小字,在空中铺展开:“业火地狱封印破裂,速回。”
[是百君令。]江了皱起眉。
百君令是由修仙界最高中央集权百君大会统一决定,并直接下达到个人的指令,神圣而不可违抗。
而当百君令同时下达给众封号仙君及众宗门内门弟子时,往往只意味着一件事——战争。
因此,在一众仙家弟子中也流传着“百君令出,十难九战”的说法。
“怎这么快?前世我记得业火地狱破裂那日是我当值,分明还有十几日才……”江不宜自顾自说了一通,没得到回应,下意识朝常少祖望去。
空中白字渐渐隐去,常少祖却连头都没擡一下,雕塑似的倚靠在角落,夜明珠照不到他,整个人仿佛要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师……师尊……”
灵识中断断续续传来大玥的声音,常少祖闭上眼,后脑勺靠在洞壁,一口叹息随声音吐出:“我在。”
“……”
“嗯,还能撑多久。”
“……”
“好,我知道了。”
切断灵识后,良久,常少祖从阴影中走出,整个人看起来同往常别无二致,他走上石台:“小七怎么说?”
“她说……想要和你抱抱。”
“嗯。”
常少祖俯下身,指腹抹去小七脸颊溅上的血,像当年半跪在她床前一样,跪在石台前,淡淡道:“拔剑罢。”
“可生死契……”
“这是我能帮她完成的,唯一一个心愿了,”常少祖望向他,唇角轻轻抿起上扬的弧度,重复道:“拔剑罢。”
小七丝毫没有死亡到来的畏惧,她显得轻松且愉悦,蹦蹦跳跳到石台上躺下,还又咬了一下手,提醒他不要被伤到,然后闭上眼。
焰天剑拔出那一刹,由剑身流淌出鲜红的,磅礴的生命力,这股生命力如海洋般将石台上人儿包围,为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点燃萤火般的微光。
扩散的瞳孔汇聚,眼珠浮现亮光,脖颈转动,小七望向守在身侧的人,脸上笑容如花儿般绽开。
她张开双臂,低涩的声音从喉咙中挤出:“哥哥……”
常少祖迫不及待将她抱入怀中,掌心压在她后心,一遍遍收紧。
“我在。”常少祖嗓音发抖。
小七感受到他的悲伤,脸颊搁在他颈侧蹭了蹭,嗅到令人心安的香气,舒服地闭上眼睛,手轻拍他的脊背:“每次见面,都会让哥哥难过,小七是不是很没用呀?”
“不是,是哥哥没用,”常少祖看着她的身体,正从下往上,飞快溃散,喉咙不住颤抖痉挛,却强扯出一抹笑,歪头轻撞了下她的脑袋:“小七帮了哥哥大忙,哥哥很开心。”
小七嘿嘿笑了声,像小时候一样,卯足了劲儿撞回去:“那太好啦。”
常少祖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将话说出——
“铃铃铃——”
怀里的人儿化作一捧土,从他怀中簌簌飘落,只留下一串长命锁和一个银镯,掉在石台上,奏出清脆的回响。
常少祖颤抖着手,将它们捡起,透过被浸泡得模糊不清的双眼,看到上面几乎被磨没的字样。
长命锁正面刻着“长命百岁”,背面刻着“平安吉祥”,银镯内侧刻着“快快乐乐”。
常少祖额头贴在上面,挺直的脊背一点点压弯下去,滑跪到地面,肩头颤抖不止,他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哭起来没有一点儿声音。
江不宜握着焰天剑的手紧了又紧,最终背过身去,给他留下足够的空间。
他站得腿近乎麻木时,听到身后传来叮铃铃的声响,回过头,看到常少祖已经敛起情绪,站起来,他拿出木盒将小七的骨灰收好,然后轻轻倚坐在石台上。
江不宜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我做错了。”常少祖忽然道。
他扭头望向他,眼眶还泛着红,但眸底已然归于平静,像同好友聊家常般,道:“你知道吗,当我站在世人仰望的位置时,万事万物的道理都不复存在了,我就是道,我就是理,所以我羞于承认亲人是因我惨死,羞于承认犯过的错,我把罗生门当成一块儿遮羞布,以为可以用经历的痛苦掩盖掉所有痕迹,我清高到近乎自负地逼自己走出来,死不回头,死不悔改……”
他又低下头,指腹抚摸着长命锁上的字样,自嘲地笑了笑:“是我的自负造就了今日的局面,我绘出千里传送符的时间是一弹指,从净方阁到水旱沟的传送时间是一须臾,四百多年,我但凡有那么一须臾,能抛掉我所谓的‘道理’光环,回头看一眼,这一切通通不会发生。”
“……”
江不宜想安慰他什么,却觉得说什么都不合时宜。
常少祖长叹一口气,望向洞顶高高吊起的倒挂石像,那锋锐的剑尖,此刻正直指他的眉心。
常少祖扯了扯嘴角,涩然道:“这是‘他’送我的礼物,也是对我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