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心(2/2)
“吓到了吗?”常少祖低头,手指捏了捏他的后颈。
“没,没有,我没看到。”江了摇头,却不自觉环住了他的腰,肩膀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地发着抖。
常少祖半抱着他,脚尖一点,远离了这臭气熏天之地,落在一处空地:“这是一种病,只要不被他们碰到,就不会有事。”
他扭头看到门口盯着他们的女孩儿,约莫十二三岁,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要被这里的任何人碰到。”
常少祖松开手,江了脸色有些难看地点了点头。
常少祖往哪儿,他就在后面跟着,脑子里抑制不住地回想方才扭曲泥泞的画面,只觉得胃里翻腾得厉害,叫他连肚子带脑袋都难受得要命。
常少祖停下来,江了一时不察,险些撞到他背上,也停了下来。
江了只记得他们出了村口,再一擡头,周围的建筑又变了样。
依旧是泥石垒成的房屋,却比来时要高大了些,道路也更宽敞,像个集镇,但一眼望去找不到半点儿人影儿,只有一座又一座坑坑洼洼的石像,林立于道路中央,脑袋和四肢像是后来又堆上去的,和脖子完全不一个色,前面摆着供炉和几个破破烂烂的蒲团。
江了打量着石像,不知怎得,胃里搅得更厉害,手紧了紧水囊:“师尊,我们不去打水吗?”
“没那个闲工夫。”
常少祖扔下这句,两三下飞到石像最顶端,左脚踩着它脑袋,右脚踩着它肩膀,手挡在眼上,眺望着小镇尽头,似是在寻找什么。
风一吹,石像摇摇晃晃往下掉着屑,江了怕他掉下来,想扶一下,结果脑子给难受得晕了似的,抓着衣摆在
常少祖跳下来,疑惑地打量了他一眼,刚要说什么,江了抖了抖衣服,先一步上前:“师尊,他们好可怜,您能救救他们吗?”
常少祖愣了下,没说能或是不能,转身往前:“不关我们的事。”
江了捂着肚子没有应声。
常少祖在前面走,只听到他脚步越来越慢,离他也越来越远,以为他在为自己见死不救闹脾气,心底顿生几分不悦,刚一回头,却对上江了惨白的脸。
“你怎么了?”常少祖皱眉,朝他靠近。
“我没事。”江了也停下来。
“没事脸怎么这么难看?”
“我,我……”
江了不想给常少祖添麻烦,刚一摇头,巷道之中,开肠破肚的画面直直撞进了他眼中。
干涸的血迹糊满了墙面,枯干的肉球轻飘飘的,风一吹,从巷口滚到他脚边。
“呕——!”
江了几乎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但他从昨日中午起就没吃什么东西,这会儿吐出来的只有胆汁,腿脚打软,若不是常少祖搀着,估计这会儿都跪地上了。
常少祖拉他到一石凳坐下,打开沙山分给他们的水囊,叫他喝了漱口。
看他惨白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咽水的模样,常少祖蹙着眉,眼底不自觉带了忧虑。
江了从小没经什么历练,心性单纯,没见过死人,更别说是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此粗暴地死在眼前,况且他昨天还好端端在净方阁,再睁眼就看到这些,对他冲击太大了,江了说到底还是个孩子而已。
是啊,只是个孩子,自己若真……他以后该怎么办呢?
江了也心觉奇怪,自己从小到大壮得跟头牛一样,生病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哪至于叫死人吓一跳就又晕又吐的呢?
他又瞥一眼巷口,这回还什么都没看到,胃里就又翻滚起来,江了忙收回视线,下意识就要捂肚子。
突然,一道亮光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江了表情微变,就要落下的手顿住,缓缓往下偏了三寸,覆在了小腹上。
医书有言,女子妊娠初期,随体质不同,大多伴有不同程度的呕吐和眩晕之感,属正常现象。
意识到这种可能,江了整个脑子都开始发懵,一小口一小口地往下咽着冰凉的水,表面一派冷静,捏着水囊不住发抖的手指却暴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
难道,难道……真的是上次江不宜没有喝药,所以真的怀……
坏了坏了坏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是为师不好,没有为你考虑。”常少祖攥住他冰凉的,满是冷汗的手指。
江了如惊弓之鸟般擡起头,指尖被烫到似的,拼命克制才没有一下子就甩开。
他对上常少祖的眼睛,又忽地垂下头,紧张地心吊到了嗓子眼儿。
什么意思?师尊为什么突然跟他道歉?师尊哪里对不起他了?为他考虑?考虑什么?他有什么值得师尊需要考虑的?难道,难道……
师尊早就知道了?
不不不,这怎么可能呢,他自己也才刚知道,师尊怎么可能比他还……
那万一……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江了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米一样,手指揪着衣服,头埋得更低,模模糊糊道:“我,我怎么样都好,就是不知道,师尊是怎么想……”
“为师只希望你平安顺遂,此程风险未知,你只需量力而行,不可勉强。”
江了听了心里美滋滋的,又咀嚼一番,可惜并没有找到确定的信息。
“师尊这么说,是‘只’希望我平安顺遂,还是,还是……别的?”他睫毛掀起又落下,问地小心翼翼。
这话落在常少祖耳朵里,却变了味道。
从小到大,类似的话他不知道对江了说过多少遍,流水似的,没几分真心。
常少祖自知理亏,可如今听他这么问,心里也免不了失落郁闷。
想到自己所剩无多的日子,常少祖将他发丝捋到耳后,难得流露出感性的一面:“了了,你对师尊很重要,不单单是同心锁,更重要的是‘你’的存在本身,这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好吗?”
江了听着听着擡起头,撞入那双汪洋般宽和的琉璃眸,已经完全忘了自己是在试探什么,一个个如梦似幻的字眼飘进他耳朵里,本就不灵光的大脑直接停摆,满脑子环绕的只剩下一句话。
师尊……这算不算是在向他告白?
从没听过这种好话的江了,喉咙被噎住了一样,完全说不出话,只有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常少祖半天没等来回应,只看着人原本惨白的脸烧着了似的,皱起眉:“脸怎么红成这样,不会是发烧……”
常少祖将他手掌一翻,指尖刚搭上他手腕,还没摸到脉,江了突然反应极大地站了起来,飞快抽手背在身后。
对上常少祖疑惑的视线,江了把喝完的水囊塞子塞好,递还给他:“我,我好多了,师尊不是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忙,别被我耽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