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1/2)
君子
江不宜一怔,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不自在地蜷了蜷。
但因为常少祖这浅浅一笑,放松了些许警惕, 思绪也渐渐转过弯来。
他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一切说到底也只是他的猜测罢了, 更何况常少祖并不知道他已经知道了那三百次的事。
他只是在找东西而已, 他之前乱翻常少祖东西时,他不也没说什么吗?他这么紧张,反倒显得有些做贼心虚了。
就算被常少祖发现又如何,他又不是江了, 还能傻站在那儿让他捅?
这么一想, 江不宜顿时泰然自若了几分,肩颈也放松下来。
“地上凉不凉?”
常少祖一说, 江不宜才觉出凉。
他从地上爬起,拉出个凳子坐下, 垂下眼皮, 转了转眼珠:“我确实是在找东西,不该骗你。”
常少祖从床上坐起,被子顺着他流畅的肩颈滑下,里衣松松垮垮,露出滑腻白皙的颈侧与半边锁骨。
江不宜不自觉擡起了眼。
常少祖低头理着衣襟:“你知道,我不喜欢有人对我说谎。”
江不宜一愣, 尽管知道常少祖可能要杀他,可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不由自主发紧。
脑子尚未思索对策, 话已脱口而出:“我刚才只是被你吓到了,你一直看着我不说话, 我怕说了你生气才……以后不会了!”
常少祖掀起眼皮,望向他眼睛:“这是最后一次?”
江不宜后知后觉,不敢看他的眼睛,闷声道:“……最后一次。”
常少祖又笑了笑,不仅没计较他方才的行为,还说:“在找什么,你直接告诉我,我又不是不给你。”
他毫不设防的态度,让江不宜心底生出一丝愧疚。他想,如果到最后都是误会一场,他定会向常少祖认错,好好补偿他。
“……也没什么。”
江不宜欲言又止。
常少祖想说“没什么就赶紧滚”,但为了让自己显得更自然,他只能顺着追问:“真的没什么?”
“真的没什么……其实……”
“其实什么?”
他赶在常少祖耐心耗尽前,终于说出:“我就是想找一,江了也看过的……”
江不宜故意加重“书”这个字,并偷偷观察着常少祖的脸色。
常少祖略显讶异:“你想看书?什么书?”
“就是前几日,我不小心撕坏了你草纸那晚,看到的一本……”
江不宜动了动手指,蜷起来,压抑住自己想揪衣角的冲动。
他故意顿了顿,仰起头,状作回忆,实则在观察常少祖的反应。
可惜常少祖没有任何反应,他就静静的,询问的目光看着他,等待他说出下文。
“……我记错了,是再往前几日,你给我讲故事那晚,手里拿的那本故事书。”
他记得那本故事书也是在书架第二层,就摞在那本“秘籍”上面,如果常少祖心虚不让他去翻……
“你说这话……到底是想看书,还是又想我讲故事哄你睡?”
常少祖拄着下巴,眯着眼睛,话里懒洋洋的。
烛火给他披上一层暖黄的光,刚睡醒餍足的猫儿似的,没有任何攻击性。
江不宜一愣。
“看书……罢。”
江不宜说完,心底涌上一股焦躁。
他非要这个时候试探不可吗?
江不宜攥了攥拳,喉结上下滚了滚,刚欲改口,常少祖已经把机会收了回去。
“我懒得下床,你自己去找罢,我记得在第三层。”
他往后一仰,倚在了床头,擡手指了指书架。
江不宜脸色有些发沉,他没说话,起身走到书架后,发泄什么似的,手上动作极重,将书卷翻得啪啪响。
常少祖听他从左到右找了一圈,擡起眼:“没有吗?我记不太清了,或许在第二层,你找找。”
江不宜动作一顿,阴影笼罩的脸庞上,焦躁戛然而止。探究的视线隐匿在书卷后,望向倚在床头的人。
他手慢慢挪到了书架第二层,手底压着的书页中,还露出对折的草纸一角。
常少祖背对着他,没听到他动静,转过头来:“找到了吗?”
江不宜皱起眉。
常少祖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一点都不害怕他发现吗?可他上次要帮他捡草纸时,分明那么紧张。
江不宜不知道,常少祖埋在被褥下的右手,正紧握成拳,新换的纱布快要被汗水浸透。
他要努力掐着那块儿新长出的嫩肉,才能克制住一脚把他踹出门的冲动。
如果被江不宜发现,他的伤会承受在他身上,先前那些话不过是权宜之计……
若是只有江了,兴许还有几分回旋余地,大不了也能一剑下去,少遭些罪。
可若被江不宜抓住这个把柄……那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
不,单是想想江了知道后的反应,他就心口一紧,不敢冒这个险。
江不宜:“找到了。”
常少祖的反应,让江不宜心中的疑虑打消了几分。
或许是前几日被脑子里的设想吓到了,好似做了噩梦要阿娘哄的孩子,看着眼前温和的常少祖,他忍不住想多亲近一会儿。
江不宜拿起那本故事书,走到床边坐下,借着昏暗的灯光翻开两页。
纸张已然泛黄,纸页变得有些脆,一不小心就会撕坏。
“这也太旧了。”
常少祖拿了过来:“这书年岁同我相仿,这么多年,确实旧了。”
“这是你小时候看的?难怪故事这么老套。”
江不宜不由自主想象出常少祖小时候,躺在阿娘怀里听故事,就算睡着了,那张粉雕玉琢的小脸儿都是板着的。
原来常少祖小时候,也要阿娘哄着睡。
江不宜再看向这破旧的书页,心里划过一丝奇异。
哪知常少祖摇了摇头,轻笑道:“小时候穷,饭都吃不饱,哪有闲钱看这些,是干活的时候捡到了两页,不知道谁家孩子撕的。”
江不宜表情一下子怪异起来:“捡的?你没看过?”
常少祖沉默了一会儿,没点头也没摇头:“有次我妹妹染了风寒,一直哭闹,我给她念上面的故事听,她分了神,就不哭了。”
“所以你买了这书?”
“哪里买得起,当时那纸上写的是……”
常少祖摇头,翻到目录页,手比着一行行字往下,停住:“对,这个,夸父逐日。”
江不宜抓了抓头发,神情有些烦躁,他似乎很难接受常少祖以前是个连小话本子都买不起的穷鬼。好像这样就……就让他又少了一个在真相浮出水面时,他记恨常少祖的理由。
他找茬似的追问:“那后来呢?你妹妹怎么样了?买不起这书,肯定也治不起病罢?”
常少祖看了他一眼,江不宜被这眼看得一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礼,他耸了耸肩:“我只是好奇,你不想说就不说。”
“她染了风寒几日便不行了,躺在床上的时间一日比一日长,我每天晚上都给她念故事,但只念五行,这样她就会等到第二天晚上我回家,问我‘后来呢’,可是只有两页纸,讲到夸父追日第八天的时候,便没有了。”
“然后你就去买了?”
常少祖又摇头,斜了他一眼:“买什么,编,想起什么说什么,让夸父追三十天的太阳。”
江不宜现在已隐隐相信他的话了,抿了抿唇:“后来她好了吗?”
“再后来我回家,发现她突然好起来了,能吃饭也能干活了。”
常少祖神情却并未轻快,反而生冷了几分:“有天我要出趟远门,晚上我搂着她睡觉的时候,她突然问我‘夸父最后到底追上太阳了吗’,我告诉她追上了。”
“她那晚睡得很安稳,我却睡不着,总觉得,总觉得……”
常少祖垂下眼,似乎陷入了回忆中,眉心纠结地拧起,声音越来越低。
江不宜替他说出:“总觉得这一走,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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