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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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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少祖比他高一些,后脑勺正好撞上他的后脑勺,圆滚滚地往下滑。

“再矮一些。”

江了又趴了趴腰,让他得以枕在自己后颈。

常少祖舒服了,右手又去摸酒坛,江了一把按住酒坛:“师尊,别喝了,酒哪能这么喝……您若有烦心事,可同我说。”

常少祖失笑:“同你?你才多大,能懂什么……”

“您告诉我,我才会懂。”

江了说的很认真。

他觉得今日的师尊与往常都不一样,他像是陷入了泥沼之中,思绪混乱又复杂,他挣扎着想爬出来,可越是挣扎陷得越深。

江了年纪确实小,在常少祖眼中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是弟子,是小辈,是他高坐明堂而他永远站在台阶之下,看似亲近,实则隔着一段伸出手却始终碰不到的距离。

可江了觉得,师尊不会拒绝他,就像师尊脖子酸了想找人靠一下一样,他需要有人给他搭把手。而且,师尊已经醉了。

篝火灼烧的声音噼啪作响,将常少祖醉红的脸庞照得通明。

良久,江了听到常少祖舒了口气,缓缓开口:“我给你讲个故事罢。”

他往后仰了仰头,手中还拿着一,粗粝的纸页以硬挺的方式摩擦着他的指尖,他望向刺目的篝火,嗓音如灼烧的干柴般沉裂沙哑。

“在九州西北的一个边陲小镇,那儿很穷很穷,但长着一种神草,叫天赐草。”

“镇上有人割了它来喂猪,有人把他晾干泡水里治痨病,有人把他嚼碎敷在受伤的腿上止血,还有人每天吃这种草长得又高又壮,每人家中都要备很多,没了它,就像要没了命一样,成日惶惶不安。”

江了道:“世上真有这种草?那若拿去卖,定能卖不少钱。”

常少祖摇了摇头:“有人拿去卖了,但是没卖出去。”

江了:“为什么?”

“因为那就是普通的草而已。它的学名叫鞋底草,在西北,甚至比如今山上的狗尾草还要常见。人踩在上面,种子会粘在他们的鞋底,以此来散播。”

常少祖语气淡淡的,江了却听出他喉间压抑的颤音。

江了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问:“后来呢?”

“后来天赐草找回了它的名字,被请出了温室。镇上有人说用它喂的猪又老又瘦,有人说用它泡的水痨病愈发严重,有人说用它止的血最后溃烂而死,还有人说,吃这种草长大的孩子心智不健全。”

常少祖伸手又去摸酒坛,这次江了没再阻止,常少祖喝了一口酒,剩余的全浇在了篝火上。火焰唰一下蹿得极高,快要烧到洞顶。

啪一声,常少祖把酒坛扔在洞壁上,酒坛立即四分五裂摔在地上。

“鞋底草成了导致镇子贫穷的罪魁祸首,闹得沸沸扬扬,村长带人将方圆十里的鞋底草全拔了,镇里人再没见过鞋底草。”

江了听到他心跳快了几分,脊背直了直,但很快他又平复下来,嗓音都沾上了酒气一样,醉软了几分:“再后来,我在西北找到了几株鞋底草,把它们移栽到花圃里,可惜没过几天就死了。”

“都说灵云山的风水养人,却养不活西北大漠的荒草……”

“养得活!”

江了突然出声打断了他。

他听不懂师尊同他讲这些是什么意思,但他听着师尊语气中的低嘲,听着他无关轻重的语调,心中像小刀子割一样疼,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他该反驳。

常少祖偏了偏头。

江了笃定道:“它的根比其他草扎得更深,草叶比其他草更加坚韧,你把他扔在土里,不用管它,它就能长得比其他草都要好!”

“那它也只是株普通的草罢了……”

“普不普通为何要由人来定义?”

常少祖睫毛颤了一下。

江了急着向他证明,一时未顾及礼数,连着两次打断师尊的话,后知后觉,费力地扭过头去看常少祖的脸色,却只能看到他眼尾酒醉后的殷红。

常少祖没打断他,他便接着往下说:“快要饿死的野兔吃了它的叶子又能熬过一夜,快要晒死的蚂蚁躲在它的叶片底下又能活过一天,那对野兔和蚂蚁来说,它就是天赐草。”

“师尊喜欢花,若把它养在灵云山,说不定它还会开出花来。”

“它不会开花。”

“您怎知道它不会?”

火光将常少祖眼眸映亮了些,但他显火光太照眼了,很快垂下眼睫,别开了脸。

“会开花又如何,它不过是株鞋底草。”

江了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和与之不搭的恹恹的语气,不理解师尊为何如此固执。

他缓缓转过身,常少祖也跟着直起腰背,正要再拿书本往火堆里扔时,江了按住了他的手,把书本从他手中夺了过来,放在腿边。

江了同他面对面坐着,他望着常少祖,火光映在他的眼中,像落入了一团炽热的火。

“天赐草之所以叫天赐草,难道不是因为它曾像庇护野兔和蚂蚁一样,也庇护过当地的人们吗?就算它叫鞋底草又如何,对那时的人们来说,它一样十分重要。”

他抓着常少祖微凉的手指没有放。

或许是酒水让常少祖反应有些迟钝,又或许是他眼中那团火明亮又不刺眼,常少祖一时也没有抽出手,他怔怔地望着那双陷入黑暗也依旧澄澈明亮的双眼。

“师尊,我愚笨,不懂您话中深意,您同我说了这么多,我也未明白您为何喝了一日的闷酒,但我看不得您如此妄自菲薄。”

“在我心中,您就是最重要的人。”

他说的太过认真,常少祖被他眼中火光刺了一下。

常少祖轻笑着摇了摇头,上半身往后仰了仰,躲开他的视线:“哪担得起一个‘最’字。”

江了却不依不饶,身子不断朝他倾去,眸中视线愈发滚烫热烈:“我说担得起,便担得起。”

常少祖神情愈发茫然,被他逼得不住后仰,右手压到一朵小蘑菇,滑了一下,上半身不受控制往后摔去。

江了眼疾手快揽住了他的后背,又轻轻将他放在地上。他手臂撑在常少祖身侧,发丝自颈边滑落,垂在常少祖胸前洁白的衣襟上。

“师尊,您就是我的天赐草。”

他嗓音沉沉的,望向他的眼神带着一股复杂的神情,像是信徒的虔诚,又像是积蓄已久的……隐忍。

江了此刻脑海中划过无数画面,掌心莫名的刀口,愈发疲倦的身体,师尊隐瞒的话语,还有……今天上午指腹被木剑划破的那道极细小的豁口。

他看着此刻的师尊,他浑身蒙上一层橘黄的光,眼尾泛着醉人的红,浅色的眸子半眯着,里面覆了一层薄雾,掩去几分凉薄,衬得格外温和,以及……可怜。

无论他现在做了什么,师尊醒来后都不会记得。

江了俯下了身,最终只是抱住了他,头埋在他的颈间嗅了嗅那幽冷的兰花香,闷声祈求:“师尊,让我也成为你最重要的人,好不好?”

他等了好久,身下人也没有回应,就在江了以为他睡着了时,常少祖忽然擡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你说天赐草种在灵云山会开花。”

“那你养给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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