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历史军事 > 美人三十六计[穿书] > 京城风起(二)

京城风起(二)(2/2)

目录

经过他和桑梓言的调查后,二人找到了那人,是个户部侍郎。

楚寻欢当时不在,谢初昀就擅自做主,带着师弟趁夜下山,一路赶往凡界,准备亲手杀了那个侍郎。

出卖他的人,他绝不会留情。

二人很快便找到了那人,为了避免诸多麻烦,按照楚寻欢的思维,自然是事情做得越隐秘越好,谢初昀想到这,就忍了忍,还是决定让那人自己了结。

那夜,二人一路避开护卫直接溜进了侍郎的宅子。

侍郎见了是仙界那位出手阔绰的公子,立刻笑脸迎上,毕恭毕敬地道:“谢公子!怎么这么晚了光临寒舍,这真是蓬荜生辉,让在下……”

“闭嘴,你死期到了。”桑梓言懒得听凡界那些狗官的场面话,就即刻打断,他感觉耳朵都臭了。

侍郎一愣,见这人面生,还以为是位风趣诙谐的仙界公子,全然没往心里去,就问:“这位也是仙界的仙公子吗?在下是……”

“行了。”谢初昀冷面开口道,“我左右盘了一圈的人,怎么想都觉得你有问题,你到底是慕岩的人还是慕霄的人?是不是趁着秋月宴想搞点什么动静?”

侍郎一听这话,瞬间脸色惨白,他瞠目结舌半晌,说话都结巴:“在下不知道……二位仙界的公子,这、这,从何说起?”

“行了吧,我二人虽在仙界,但是凡界的消息并非毫不知情。”谢初昀此时格外冷肃,双手背后站在院前,顶着冷月清辉,侧目斜昵那人一眼。

谢初昀见他瞬间跪在地上,摇尾乞怜的样子不由得觉得好笑,冷笑一声道:“应该你本就是皇子的人,正好我用钱贿赂了你,你左右一想,不如两面通吃,还谁都不得罪,你好大的狗胆啊?”

“不敢!在下不敢啊!谢公子,我若是出卖了太子,更是没有活路啊!”那人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痛哭流涕,只求仙人饶他一命。

谢初昀倒是面色一怔,他还以为这狗东西是三皇子的人,毕竟之前师尊就怀疑三皇子和万鬼门的人勾结,若赤光虫是戚风特制的,那么三皇子最有可能。

谢初昀假意平静下来,继续打探:“你告诉慕岩什么了?”

那人不敢继续隐瞒,脱口而出:“是您之前让我四处留意一个失踪孩童的消息……我,我不小心告诉给了殿下。”

“还有呢?”

“没了!没了!”

谢初昀正盘算着哪里不对劲呢,桑梓言也觉得似有纰漏,就跟他师兄聊了两句,就是这么会功夫,刚刚那人还跪在地上哭爹喊娘,瞬间一个飞毛腿窜进不远处后院的后门跑远了。

二人一怔,桑梓言脚程快,一个轻功上梁俯瞰着地面追着那人跑,谢初昀在后面紧紧跟上。

心里暗想,这人的命他要定了。

公子百般拒绝,燕回,上!”

燕回听到指令,立刻从船上翻身而下,一把剑冒着寒光刺了进来,慕岩身旁的影卫立刻拔剑将他护在身后。

楚寻欢目光一冷,手里的杯子一扔,碎裂在墙壁上“噼啪”一声响,他飞快从窗外翻出,身手敏捷地两步登上船顶,拔剑那一刻,燕回已经追着他飞了出来,二人很快在画舫顶上对峙起来,楚寻欢一运功,内力翻涌之时,很明显突然感觉到了力竭,左手失力的事也还不能暴露,处境堪忧,雪上加霜,他拧眉一刹那,被燕回的猛力打退了气势,步子凌乱了许多。

河边市集高楼立刻响起了呼声,百姓热闹一片,眼看着二人飞身对峙,气氛正是热闹尽兴。

慕霄坐在船内优哉游哉地喝茶,看着他皇兄,得意一笑:“哎呀,听这声音,楚公子今日确实是身体不适啊,剑法绵软无力,步伐紊乱,啧啧,想不到昔日的楚兰君今日竟落到这步田地,某人心里可担心死了吧?”

慕岩沉稳不乱地继续喝酒,半分不受他弟的挑衅,表情看不出任何。

“呵,既然兄长也来此赏湖,不如我二人一起喝点,想来咱们兄弟二人也好久没在宫外聚聚了,来,我给兄长倒满。”

慕霄一边给他倒酒一边慢悠悠地道:“燕回,不必留情,要是不小心打死了,我自然会给你撑腰。”

慕岩听着顶上铿锵声响,端着杯子的手抖都没抖,依旧面无表情,果真打算只当一个事不关己的看客。

慕霄掀开眼皮,冷眸看着他哥,不由叹气挑衅:“哎,冷情冷性哦~”

慕岩瞪他,先是低声问:“为何拔除我的眼线?”

慕霄手一顿,一脸惊讶:“啊?你指的哪个?”

果然是他这个臭弟弟杀了若兰,天天玩命杀他手下的人,慕岩气炸了,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恨不得当场给他撕了。

燕回今日带着自己的目的而来,能手刃楚寻欢这条命也在所不惜,所以根本丝毫没有留情,内力雄厚,招招狠厉,楚寻欢只得退避,很快落了下风,他脚下一空,整个人差点从船上掉了下去,就在他稳住身体从边沿立好后,耳听身后的水面出了点动静,他心里一怔,来不及细看,燕回的剑又冲了过来!

他很快迎上,大力一挥,“砰”的一声,剑意如涌泉,似是找回了绝境逢生的力量,他眉峰冷厉,面上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突然对话船内的慕霄道:“三公子,你我的赌局还作不作数?”

慕霄就静静地一边看着他哥佯装淡定一边等着楚寻欢的死讯,懒洋洋地回:“当然,不过前提得是你能活着。”

“看来,你也并非知道我所有的底牌。”楚寻欢冷笑一声,右手使力,剑光一闪又狠狠击退了燕回一剑。

慕霄只当他临死到头在虚张声势,满不在意:“哦?底牌是你那远在天边的偃门宗主墨不诩么?”

“并非。”

就在这时,画舫四周的水域突然传来了叫喊声:“啊!”

慕霄表情一变,起身匆匆往船舱外跑,他扒着船沿探头一看,浑身一僵。

只见湖面被画舫上的灯火一照,霎时出现一张惨白的脸!

那张脸面色惨白,睁着双眼,一脸惊恐而死,整个尸体渐渐浮出水面的时候着实让慕霄吓了一跳,他还来不及思考就又看见了尸体左右两边纷纷又浮现出了两具同样瞠目张口的尸体。

紧接着整片河流弥漫开了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烛火映着的河居然变成了一整条血河,人头一颗颗从血河中渐渐浮起,剩下那几个水奴还在垂死挣扎,附近突然溅起激烈的水花,水下明显是还有几个人在打斗,染着血的水花溅射在画舫上,“咚”的一声响,这时,底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船被撞得摇晃了一下。

顶上的楚寻欢和燕回早已停了手,楚寻欢尽力稳住自身,持剑蹙眉立在顶上安静地观察着水面的动静,只见河里的水奴死得越来越多,水下的激斗到了远处,离着河边市集越来越近。

这会儿河边市集的百姓也察觉到了不对劲,船上两位侠客已经停止了比试,众人循着他们的目光往水里一看,都顿时吓得纷纷往后一退,叫嚷起来:“河、河里死人啦!”

百姓再一看,那河里血红一片,浮上来一具具尸体,被烛灯一照全是一张张被水泡得发白的脸!一群人瞬间被吓得跌坐在了地上又叫喊着四散开来,河滩小摊桌椅、茶铺、骡车不到一瞬被人群冲得散乱一地,市集一片狼藉,众人混乱成一片之时,县尉赶紧听到动静带了一群人过来查看情况,远远一望,这群人不由得也是一惊。

而画舫这边,暗卫见情况不妙赶紧护送着慕岩从画舫上欲要离去,燕回在这种场合自然也要护送慕霄回岸,就在他要离开船顶时,楚寻欢忽然低声对他道:“你若想重振燕门,完成你师父的心愿就来找我。”

瞬间,燕回猛地一回头,满脸惊愕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想合作就来向阳别院找我,其余不再多说。”楚寻欢看都没看他,盯着水面沉声道。

燕回盯着他半张白皙冷峻的侧脸,半晌才下了船很快带着慕霄离了船。

危急时刻,兄弟二人只顾自己逃命甚至恨不得对方死于非命,连句话都懒得说,就在慕岩正要离去时,擡头望了一眼船顶上身姿笔挺的楚寻欢,道:“跟我走,我护你离开。”

楚寻欢只当耳旁吹过一阵风,看都没看他一眼,目光始终凝视着河里的动静。

“殿下!快走!不知何人在水里厮斗,此地不宜久留!”慕岩的护卫急切道。

慕岩擡头望着楚寻欢,见他丝毫不为所动,似是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目光一暗,咬牙切齿的模样,少顷才回头被护卫带着踏水离去。

左右看不见水里的人现身,楚寻欢心里有些着急,再一擡头附近高楼之上桑梓言已经和对面两个黑衣刺客打了起来,他等不了了,凌空飞起,踏水而上,借着房檐三两下赶到了那里先是剑意横扫将那二人从顶上打了下去,二人汇合以后又连忙赶路去救被武婢缠住的谢初昀。

市集慌乱一片,人群里有人大喊一声:“是水怪啊!有水怪!快跑啊!”

县尉一听,人也蒙了,怎么回事,不是闹鬼就是水怪!

他带着人也不敢匆匆往水里钻,眼见着水里河灯全被鲜血染红,河中央更是乌央乌央一片全是血,腥臭味漫天,都下意识地愣在了岸边咽了口水,谨慎地观察着水里的情况。

楚寻欢和桑梓言立刻赶到市集找到了混在慌乱人群里的武婢,谢初昀幸好腿脚够利索,虽然打不过,但是能跑,一溜烟就消失在人群里,让两个武婢找了半天,这才给他俩争取了一些时间。

武婢戴着面纱正追着谢初昀,擡头就看见二人从天而降,两双媚眼丝毫不乱,手里的短刃很快刺了过来,楚寻欢右手一擡,猛力攥住武婢的手腕,力道刚好钳制住,冷声道:“让路,我不想对姑娘动粗。”

那姑娘冷哼一声:“少瞧不起人!”

说着,腿上用力凌空一个飞踢,楚寻欢迅速往后一退,右手挡开武婢的腿,又是一掌推了过去,武婢一条腿被挡了下来,趔趄两步往后一退,眼里冒着凶光。

桑梓言那边就没那么温和了,直接擡手就是一剑,果断狠厉丝毫不留情面,四人在纷乱的市集里对招数十,两个武婢身手不错却还是力不能及,捂住自己被打伤的肩膀互相对了个眼神,小声道:“撤!”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人群里,桑梓言刚要追过去,楚寻欢喊住他:“别追了。”

周围人还在惊慌之中四处乱跑,楚寻欢站在街心向河中间眺望,就是这么一眼,另他惊心动魄,心弦一颤。

只见满是血污的河中间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半张脸,那张脸被船上烛火一照,楚寻欢隐隐约约看出了一个俊俏的轮廓,那人似是浑身煞气,周身被一团黑雾包裹着,他隔岸凝神望着他,却因为视力模糊看得不甚清楚。

那人没在水里,穿越血河与人海,视线与他相撞在了一起。

楚寻欢呼吸一凝的功夫,耳边传来一声怒喊,是县尉大喊一声:“水怪现形了!抓了他!”

楚寻欢目光一冷,看向旁边不远处的县尉,他身边的官兵冲了过去凑到岸边可又步子生顿,其中一人仔细打量着河里那满身煞气的人,不由得大吃一惊,喊道:“这人……身上有煞气!该不会是魔教中人?”

“他好、好像……是缉拿榜上的那个人啊!”另一人目力极好,这水怪越看越像那个传说中黑血蒙眼的怪物。

楚寻欢心头一震。

“不管怎么说,先抓了再说!你们倒是去啊!”县尉冲着他们大吼一声。

几个人咽了口水,脚底下发飘,硬着头皮慢慢往河里走,这时,河里的人忽然钻入了水中,激起惊浪后一眨眼便沉没在了血河之中消失不见了。

眼见那群官兵拿着兵器趟着河慢慢往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马上就要俯身游到河里去抓人,楚寻欢垂眸一看,在混乱中快速俯身抓起一把小石子,手中内力一使,小石子很快脱手飞出,三两下就打在了那群官兵的大腿上,那群官兵立刻在浅滩边上瘫倒在一片,这下子杯弓蛇影,互相拉扯着大声呼救:“有鬼!有鬼啊!”

这么一喊,人群更是混乱无比,整条街上的人跑得四处都是,县尉面色惨白地立在河边不知所措,楚寻欢顾不上那么多了,带着两个徒弟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三个人从小路绕后到了河对岸,楚寻欢在河对岸的密林里四处寻人却看不到一个人影,河中央的官兵乱成一片,壮着胆子去河里抓人也是一无所获。

楚寻欢回身一望,看着满城灯火映照着的血河,内心惶惶不安又万分疑惑,那个人真的是离北吗?

……

一夜过后,又是满城风雨。

所有人都开始论起夜游灯湖血河飘尸一事,连带着前一天的南风馆烧尸案也被掀起了惊涛骇浪,再怎么压也不可能压得住了,两件悬案加上缉拿榜上正在被通缉的黑血怪人,一时间凡界谣传四起,传遍大江南北,官府放榜称有怪异人种正在沧澜城附近出没,请百姓注意安全。

还在沧澜城逗留的达官贵人们连夜出了城避难,其他百姓生意都不做了,整日躲在屋子里等着官府的人把怪物抓走才敢出来。这事儿很快上报到了京城,本应该是由镇鬼司的人接手,但玄幽和副使卫秋仍在外城处理案件抽不得身,一时间捉拿魔教怪人的重任就不知该落在谁的头上。

朝廷内,议政殿上满朝文武吵得不可开交,有人趁火打劫,有人借机嘲讽,有人推脱此责,而有人急功近利地欲要率先捉拿此人,好在天子面前邀功。

这人就是夜子瀚。

夜子瀚从小到大一路借着夜锋的威名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再加上被他母亲从小惯到大,到了现在二十几岁的人,文不能提笔,武不能挥剑,除了拿钱收买人心以外什么都干不了,时间久了免不了受了其他人私底下的非议。

人人都暗骂他是个不成器的废物。

不过此人格外会在长辈面前讨巧,于是这捉拿妖怪的活就被他三言两语给揽了过来。

夜锋知道他那点小心思,看他整日无所事事,好不容易斗志昂扬就索性让他出去历练一番,若真能事成倒是能让他这个当爹的长长脸。

于是夜锋就允了下来并给他配备了一些精锐暗兵方便助他。

夜子瀚知道自己肯定是打不过什么魔教怪人的,但他有的是钱,揽下这活以后,立刻又在各城的豪侠馆里招揽英才,好助他一臂之力,早日擒拿妖怪。

……

楚寻欢在向阳别院里等了数日,心急如焚。

在这期间千问叫了侍女来他院子里做密报,侍女说是尽力转移了官府的视线,可当时那人在夜游灯湖那晚被诸多人看到了,消息捂都捂不过来,问问楚寻欢有没有什么要吩咐的。

楚寻欢想了想,对身着黑衣的侍女道:“我这几日在让我徒弟四处寻他,你回去告诉千问,让他帮忙留心一下,若是看到了,就说……就说让他来我这。”

“是。”侍女单膝跪在院中,应了一声又道,“家主还有一事相求。”

“请讲。”楚寻欢道。

侍女从腰间翻出来了一封信,双手呈上:“这是家主想要给姚公子的信,还希望楚公子若是他日能见到姚公子,能将信亲手交给他。”

楚寻欢从殿内案几边起身,快速走到院中,接过侍女手里的信,道:“好,我知道了。”

“属下告退。”侍女一个凌空翻身就在他后院里消失了踪影。

千问如此上赶着讨好他,想必也是为了这一封再难传达心音的信吧……

如今的姚横玉自是不会再看千问的信,只好他来当这个说客了。

楚寻欢把信小心翼翼地收好后,思忖片刻决定换身行头,独自去往向阳别院后山不远处的鸣泉崖。

鸣泉崖是他偶然外出散心时发现的地方,山崖悬河,飞流直下,山崖之下,泉水叮咚,林间鸟鸣,碧草漫地,不远处还有一处四方雅亭,可在其间抚琴下棋,四处石木未经修葺,倒也平添了一番自然之趣。

自从有了赤炼石后,除了严震天和桑梓言的武器外,他又做了不少小玩意儿,其中就有一架玄机鹰,这是在最开始,他想要把偃甲鸟升级成载人飞行器的最终成品。

只不过玄机鹰尚未通灵,只能用作普通的飞翔类偃甲,如果要做得再精细一些还需要顾忘卿把他的偃术书籍带回来细细钻研,如今时间又仓促,他只做了一架简易的,这处无意间发现的鸣泉崖正好适合他用来练功和试飞。

他把玄机鹰通过机关折叠好携带过来后,正在悬崖边上打算试飞一下,林间有声响,他心里一惊迅速回头去看,见着来人才松了口气,是桑梓言。

“师尊,太子差人来信,说今晚约你去望春楼夜宴,我说你这几日不在,回绝了。”桑梓言冷着脸,一口气说完来因和结果。

楚寻欢欣慰一笑:“很好,你做事越来越懂我心意也稳妥了。”

先不说慕岩总在关键时刻撇下他,他也从没指望过慕岩能放弃江山来保护自己,只是,太子这颗棋子不能乱用,越是关键的棋子,就越要谨慎使用,否则,大局必败。

“师兄去打听那人的下落了。”桑梓言蹙蹙眉,又问道,“师尊,你确定那人是离北吗?”

楚寻欢不确定,因为之前在龙吟镇上时,离北对他虽颇有关照可是他二人在离开的小路上告别时,他又显得清冷疏离,看样子不太像是想跟他再有瓜葛的样子,再加上自己视力越来越差,那晚在河里的人他根本看不清长相。

楚寻欢摇摇头:“我不确定,他也着实没有理由为我做这些……但我知道这个人一直在暗中护着我,总之,现在凡界四处都在通缉他,他定是无处可去,无处可躲,我必须把他带到向阳别院来。”

“把他放在家里……不怕招来麻烦吗?”桑梓言谨慎问。

楚寻欢只道:“他替我杀人的时候,大概也从未想过会给自己招来麻烦。”

我秘戏图的画师了,他不是能耐得很么。”

三人又是一愣。

看了看天色,也差不多了,楚寻欢合上卷轴,细致地捆好,然后起身道:“这一趟我得亲自去,离北跟着我,你们两个留在院子里监听左右,等我回来。”

“是。”二人应声。

楚寻欢刚擡步离开又突然觉得心神不宁,回头看着书案上刚看过的卷轴,还有一工坊的“金银财宝”不免心里不踏实。

他很快做了决定,蹙眉对谢初昀严肃道:“初昀,能不能想办法再调些人手,我准备把赤炼石还有这座院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转移走。”

两个徒弟陷入了沉思,很明显,他们现在的人手确实不够。

桑梓言道:“我们想办法,师尊先去忙你的事。”

“好。”

于是,楚寻欢和离北换了一身行头,趁着夜深人静,避开耳目,偷偷去了画了他秘戏图的那位画师家里。

深更半夜的,一个黑衣人从天而降,给画师吓了一跳,他当时就跪了下来,痛哭流涕地道:“家里东西都拿走,只求留我一条性命!”

“误会了,我不是盗贼。”楚寻欢身穿玄袍,戴着半截面具,身姿挺拔地立在他庭院门口。

画师吓得浑身都在发抖,擡头仔细一看,这打扮着实不像匪类,但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好惹的人,就颤颤巍巍地问:“不、不知大侠是何人?”

“想必崔画师一定认得我。”说着,楚寻欢从阴影里渐渐走了出来,擡手摘掉了脸上的面具。

崔画师一生作画,对人的五官极为敏感,这一眼便知道自己恐怕今晚的小命要交代在这了。

“见崔画师的表情,应当是认出我来了?”楚寻欢声音沉而慢,不慌不乱,温文尔雅的。

“我也只是收了人家的钱办事,这、这就是我的营生啊!玉扇公子饶命!饶命!”崔画师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就是袁衙内让他画的玉扇公子。

“命好说。”楚寻欢戴上面具又道,“不知崔画师能否帮我一个忙?”

“你说!你说!”

“你帮我也画一幅画,按照这上面的字,揣摩仔细了,见画如人,像画我一样。”楚寻欢从千问给的秘卷里誊写下来几行字,将一张纸递了过去。

崔画师哆哆嗦嗦地把纸接过来一看,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了一幅美人画,但他再一想,很快神情骤变,擡头道:“这……这位姑娘,画不得!”

楚寻欢见他表情就知道他看过原画,于是故作惊愕:“哦?不如崔画师来说说,为何画不得?”

崔画师面露惊恐,咽了口水,闭口不谈。

楚寻欢把纸条收起来,又道:“那不如我替你来说,以前坊间有位伶人在燕城的红蕊阁弹琵琶,琴声瑟瑟,佳人我见犹怜,时间久了自然吸引了不少贵公子的青睐,三皇子自然是不会去那种地方,而是在他身边做事的人偶然发现这位伶人和三皇子早逝的母妃有七八分神似,于是便想借着引荐佳人的机会上位,一朝得势,三皇子和巧竹姑娘相识以后,央求天子为他二人赐婚,可巧竹姑娘不过贱籍女子,又和死去的悦妃神似,这婚事恐遭天下人非议,此事便作罢了。”

崔画师头都不敢擡,吓得趴在地上不敢起来,浑身都在发抖,不知这位玉扇公子究竟是谁,为何此事知道得如此详细,他根本不敢插话……

其实他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如此详细,只在一次众才子聚集的诗画雅会上品鉴过一幅临摹画,他听说此画上的女子绝不能再临摹,恐遭来杀身之祸。

“此事成了三皇子的一个心结,之后巧竹姑娘在红蕊阁一曲弹奏过后,引来身边两位公子的连连赞誉,姑娘低头含羞一笑,抱着琵琶躬身离去,可这个场景被有心人看了去,再在画师面前添油加醋一番,就成了另外一幅画,此画一出,传遍临城临县,画师们更是因此画的特殊之处多多‘青睐’,背后那人实则就想借此画嘲笑三皇子垂怜贱籍女子……还有……”楚寻欢一顿。

他忽然俯身,贴在崔画师的耳边小声道:“还有恋母……”

“啊!”崔画师吓得顿时人仰马翻在地,面色惊恐,“我不知道……这些事情我全不知道啊!那画不是我画的!”

“我知道不是你画的。”楚寻欢居然面带笑意,起身继续道,“可你一定看过,凭借你的手艺,也定能再凭印象临摹一幅。”

这下崔画师彻底绝望了,呆若木鸡地摇头:“不……我不能画,当年……我听说临摹过此画的画师全被杀了……一家老小都没放过……”

“正是三皇子找人杀的。”楚寻欢淡道,“知道这件事的人很少,因为大多数知情者都被他暗中处理掉了。”

说到这里,楚寻欢故作一惊:“哎呀,怪我了,崔画师本是与此事无关,也不知道这么多详情,可你现在什么都知道了?”

崔画师喉咙一哽,瘫在地上,浑身无力,脸上尽是冷汗:“公子……我知道将你画在秘戏图里是我的不对,可如今袁衙内死了,南风馆被烧了,当日见过秘戏图的人也都死了……你放我一条生路好不好?”

“我这不就是在给你生路么?”楚寻欢声调一冷。

黑夜沉沉,冷月衬得面前的男人冷峻无比。

崔画师内心百般痛苦,若是画了,三皇子一定饶不了他,若是不画,今晚就……

“你放心吧,三皇子是不会查出来画是你画的,自然有人替你揽了这责。”楚寻欢继续道。

崔画师还是不信,坐在地上发呆,身上还在细细发抖,楚寻欢见软的不行,只好来硬的,轻声把在外放哨的离北喊了进来:“进来吧。”

离北人一到,崔画师擡眼一看,面前的人不正是通缉榜上的黑血怪人吗!

他猛地往后一缩,万分惊恐地指着离北:“你你你……你是……”

“你若按我说的做,我保你一家老小平安无事。”楚寻欢俯视着他,面色冷峻,“若不然……按理说你才是最先看到秘戏图的人才对,你能活到现在已是幸运。”

“好!我答应你!”崔画师立刻想明白了,“三日内我就把画送到……不知玉扇公子住在哪?”

“我只给你一晚时间,卯时自会有人来这取画。”楚寻欢叮嘱他,“你不用想着报官通信,城里有很多我的眼线,一旦惊动官府的人,卯时我就不是来取画了。”

说完,他俊美的眼一暗。

崔画师很清楚,那就是取命了,他转了转眼珠,想明白了,左右都是死路一条,倒不如信他,反正事情过去那么久,一幅画流传出去也很难再查到源头。

“明日定让公子满意,公子的这位朋友我也从未见过,多谢……不杀之恩。”崔画师给离北磕了个头。

离北站在楚寻欢身边没说话,表情沉着。

“崔画师能有这种手艺,不如多画画山水,幽谷清泉,苍翠茂林,凡界如此美景难道都不如人皮好看么?”楚寻欢冷笑一声,转身离去。

崔画师趴在那,不敢起身,只能听着。

走到半路,楚寻欢顿步,眼底如深渊,他又回身折返问道:“听说崔画师的儿子没有继承你的手艺,整日闲散度日,既然如此,以后我可以找人来教教他。”

崔画师呼吸一凝,心脏骤停一瞬,他反应极快,背后瞬间冷汗涔涔,他忙又磕头在地:“小人在朝中没有任何依仗,与袁衙内交情不深,还请公子放过我儿子!他是无辜的!”

楚寻欢淡笑一声:“崔画师,你瞧你,你既然选择帮了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自然也要帮你,既然你是我的人,你就会尽心尽力作为夫子,好好培养他,争取让他有朝一日能功成名就,总好比让他就这么荒废度日的要好?”

崔画师犹豫了。

楚寻欢又道:“像崔画师这样的丹青妙手能替我办事,是我的荣幸,以后万一出了什么事,我自然会用不好用的棋子来替好用的棋子担责,崔画师不妨考虑一下,你若忠心,我就培养你儿子成才,亦或者……你在沧澜城与不少权贵应该关系都不错,把他们家中不好好读书的孩子都送到我这。”

崔画师惊地瞪大双眼。

他趴在那,身体僵硬无比,楚寻欢留他考虑的时间:“先把我要的画画出来吧,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来叨扰,告辞。”

崔画师忙道:“恭送公子!”

两个黑影瞬间消失在庭院外。

……

离北慢慢擦着地,心里暗自琢磨,他觉得身边这个男人既温柔和蔼也冷漠阴险,不过并不影响他对他的感觉,只是需要一些时间来消化,来细细辨认,来仔细体会这个人最完整的一面。

“是人就有弱点。”楚寻欢继续语重心长地对离北道,“三皇子嚣张狂傲又叛逆多疑,万事跟他反着来,只有是他自己发现的疑点他才会相信,你心思敏锐,以后多注意观察你的敌人,乱世江湖可不仅是打打杀杀,除了人情世故以外,以柔克刚,借力打力方为上策。”

离北淡淡勾唇,点点头:“嗯。”

眼瞧着,小徒弟还没入门先是领了师尊的一些江湖心得,谢初昀一笑插话道:“师尊,三皇子短时间内应该是没那个精力来找你麻烦了,眼下该如何呢?”

“总机关每到戊时就开启。”楚寻欢先是吩咐道。

现在,向阳别院已是四处暗藏机关,戊时一过,一旦开启总机关有擅闯者就会自寻死路,想要到他的屋子,几乎不可能,除非是精英中的精英。白日关闭则是为了不在明面上伤着万一来访的官府的人,不然他左右又会沾一身腥。

“放心,我记得。”桑梓言脸还是臭的,他就瞧不上慕岩和慕霄这对儿兄弟,怎么看怎么烦。

“嗯,这几日都继续待在别院里,没有要事先别外出,我预感……”楚寻欢起身擡头看了一眼门外光景,目光幽深,“这几日还会有人再来。”

至于下一个人来的会是谁,那可能的人就太多了。

……

用过午饭后,楚寻欢要去寝殿小睡一会儿。

离北正要跟过去,面前伸出来了一只手,他擡头一看,是桑梓言,桑梓言面无表情地对他道:“有事找你。”

离北跟着他到了一处湖上廊桥,此处极其幽静,二人面对面站着,由于离北个子很高,气势上就占了上风,这一幕恰巧被谢初昀看到,他见状不妙,忙匆匆两步跑了过来。

就在这时,桑梓言言简意赅地问他:“你到底是什么人,到底要不要入偃门。”

离北沉默片刻,果断道:“要。”

“好,那从现在开始,我是你二师兄,你告诉我你是什么人。”桑梓言继续追问。

“师弟,师弟,这是在干什么?”谢初昀赶紧跑了过来。

“你别捣乱。”桑梓言想给他轰走。

他们现在可是四面楚歌,谢初昀可不想家里乱了套,搞内斗万万不可,于是作势坚决不走了,立在二人中间道:“师弟,离北君也有自己的私事,他会权衡好的,他选择多次不顾一切地救咱们师尊,就是可信之人,你不必……”

“我没有怀疑他,我就是想知道他的身份。”桑梓言拧眉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伤他分毫。”离北坚决道。

三人沉默了半晌,这时,桑梓言看到旁边的凉亭中有一盏凉掉的茶,匆匆跑过去,内力一使,半盏茶瞬间被他拍向了离北,离北一擡手便挡住了半盏茶,他听到桑梓言道:“若入偃门,需向师尊敬茶。”

那半盏茶还在离北的掌间旋转,他一用力,半盏茶又被狠狠甩了过去,桑梓言功夫也不差,接过茶杯的同时,一拳已经伸了过去,离北一个侧身便躲过,紧接着,二人就你一拳我一拳地打了起来。

这给谢初昀吓得赶紧往后一跳,千万别殃及鱼池,三个徒弟就属他武功不行,他可不趟这浑水。

他正犹豫着要不要请师尊出面制止一下,可又想到偃门禁止弟子间私斗,若是被楚寻欢知道了,俩人也要受罚,就在这时,眼前一个东西闪过,谢初昀赶紧擡起袖子挡着。

再一看,离北身手极其敏捷,一个飞身踏梁很快在空中接住了飞过去的半盏茶,这时,桑梓言又追着他伸了一拳过来,他一个低身灵敏躲过,将半盏茶一扔,狠狠冲过去就是一掌,桑梓言推开他的掌,用力一击又被他挡住。

你来我往间,内力似海,震得谢初昀耳边刮来一阵阵厉风,他又站远了点,看了个全程,简直精彩纷呈,这俩人居然能一边打架一边让那杯“敬师茶”安稳如初,半滴茶都没洒出来。

这是什么功夫……鬼知道。

见桑梓言打得用力,离北明显没使出全力,谢初昀就知道胜负已分。

他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么,男人堆是这样的,新来的总得亮出点本事来,不然难以服众,更何况桑梓言本来就不想让楚寻欢再收新的徒弟,抵触又逆反的情绪肯定要一股脑发泄在离北身上。

谢初昀正看得起劲,决定还是帮这俩笨弟弟遮掩一下,不禀告师尊了,就在这时,耳边飘来一个冷涩的声音:“好看吗?”

瞬间,谢初昀吓得一个激灵,回身一看,就见楚寻欢正目光凉凉地瞅着他,一脸“助纣为虐的大徒弟”的表情看着自己。

二人见楚寻欢来了,赶紧停止了打斗,忙半跪在了地上。

“敬师茶”何其无辜,没人再接它,终于不幸坠亡,“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猝死了。

那样子有点发疯前兆。

楚寻欢赶紧稳住他:“你先别激动,我先告诉你,那人是朝中权贵,你万万杀不得,这可不是光给我惹麻烦这么简单。”

没了慕岩去制衡慕霄,那以后不光是他,凡界百姓才是真的麻烦。

夜子修若有所思的样子,少顷才点点头:“我可以不杀他,但他不能动你。”

“呃……”楚寻欢咽了口水,“你指的……哪种?”

“哪种都不行。”他语气很凶。

楚寻欢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心里悲叹一声,他闭着眼沉了沉,捋了捋情绪,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之前从未遇到过这种事,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啊……

“你长得好看,喜欢你的人一定很多。”夜子修半跪在他旁边,面向他拧着眉,声音里带着点不甘和委屈。

“……”楚寻欢刮刮脸,“以前是……挺多的,哈……哈……”

厚颜无耻地草率交代了一下之后,只听耳边极其安静,让四周落雨的声音更加清晰。

他心下顿感不妙,再一看夜子修,那脸色已是不妙……

他声音很小:“可你就不能,只对我一个人好吗?”

“……”

之人?”

众人一愣,被楚寻欢问得找不到回击的话。

往蜿蜒小路的尽头看了一眼,示意他,“你去往前走走吧,看到了你就知道了,我在这等你。”

楚寻欢喉咙一哽,身体虚弱地踉跄转头,朝着路的尽头走去。

他双脚无力,佝偻着只剩下半条命的身体拼命往前快走,路过的白色幻灵仿佛看着他嬉笑一声,从他身体四周穿行而过,他却毫不在意,一双眼紧盯着前方路上慢慢悠悠走着的几个人,心跳如擂鼓,发出振聋发聩的声响。

他喘着粗气匆忙抓住走在最后一人,他顾不上粗蛮无礼地扳过那人的身子,认认真真地看,眼前却是一个陌生人,死去的魂魄眼底无神,对重生毫无希望,楚寻欢看着他沉默地松开了他,那人回头继续往大门的方向走。

楚寻欢继续向前,一个个查看一个个确认,他心跳加速,浑身颤抖得愈发厉害,直到他抓住一位贵妇人的肩膀,向前一看,心脏骤然一停。

他看到了逍遥王妃……他的母亲。

楚寻欢箍住王妃的肩膀半天才找回意识,苍白的脸露着惊慌失措和不敢相信还有莫名的悲痛,再开口已是喉咙沙哑:“……王妃?你怎么……?”

听到他的声音,逍遥王妃本是垂眸看着地面,突然眼里似乎有了光一般很快擡头看着他,面上露出喜悦的神色:“欢儿……?你是欢儿吗?”

楚寻欢胸口震痛,呼吸困难,有些语无伦次地问:“王妃……发生什么事了?告诉我……快告诉我啊!”

可逍遥王妃却凝眉悲伤地问:“傻孩子,你怎么喊我王妃呢……难道你心里还是怨恨我,都不愿意喊我一声‘娘’么?”

楚寻欢心非草木,怎能不难过,可是不知为何在这时又想起“楚寻欢”的命运,他之所以从小被送走真的是怕挡住了慕长乐的仕途吗?

他低头,像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些别扭委屈地喊了一声:“娘……”

“欢儿……”王妃听见他喊娘,忽然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是爹娘不好,苦了你……让你从小一个人在孤山修行,你走的那年才五岁……那么小、那么小的孩子……我们怎么忍心……可是,天行厄运,二子不可共养,大道士命我们送走其中一个孩子……否则另一个孩子将有损天运,折损仕途……你天生体弱多病,大道士说你留在凡界会招致厄运,恐有早夭命格……我和你爹被逼无奈之下只能选择把你送走,然后若无其事地当作逍遥王府从来没有过你……我不敢去看你,我怕你不认我,也怕冲撞你的命格……可是二十几年来,我们对外都要对你的事隐瞒,装作毫不知情,根本不关心的样子……娘很痛苦……娘真的很痛苦啊!”

楚寻欢眼泪“唰”的一下就流了下来。

“娘不知道你在孤山过得如何,再见你时……竟是满头白发,你真的得道成仙了吗……你不要骗娘……你为什么看起来一点都不好……儿啊!娘当年的选择真的错了吗?是娘错信了那个臭道士吗!”王妃突然情绪失控,哭着大喊,“他骗我!那臭道士骗我!定是你爹的异党设陷来谋害我们逍遥王府,他们怕逍遥王东山再起!就让我们失去了一个孩子!都是他们!都是他们!”

“娘!娘!”楚寻欢想稳定住王妃的情绪,可她已是鬼魂又极度消极,如何稳住,楚寻欢抓了抓她,也只是徒劳。

“不……如果我和你爹不把你送走就好了……怪我……都怪我……”王妃似乎听不到楚寻欢的声音了,双目无神又痛苦地继续往前走。

楚寻欢急迫地抓住她的手,拼命往回拦,嘴里大喊:“娘!你跟我回去吧!我会想办法复活你,我不气你了,我不恨你了,不怨你了!二十年已过……我们能重聚已是不易,我不想再因为这件事与你和爹分开了……我陪你回家,我自己的命我自己掌握,我不信天命,谁也杀不了我!”

“不……不……此生大错已成……我愧对次子,不配为人母……甘愿以死谢罪……”王妃的魂魄无法叫回,她加快脚步向着前面那扇发着光的大门走,毫不停留。

“娘!”楚寻欢拖着病弱的身体已经渐渐追不上魂魄的速度,他竭力去跑,竭力挽回,在王妃的背后大喊。

可王妃魂魄再也听不到了,义无反顾地跑到了黄泉路的门口,楚寻欢隔着一段距离往前跑,一双眼哭得通红:“娘……回来吧!”

王妃站在门口的边缘,门里黄泉路的阴光却将她的容颜照得发亮,她站在那里,最后一次回头,向着隐隐约约传来声音的方向微微一笑:“再见了,我的孩子。”

“娘!!!”

逍遥王妃终是进了黄泉路,再也无法回魂。

楚寻欢跪在地上,满脸泪痕地盯着那扇门发呆,这时,脑海里一个光影闪过,还在他年纪很小的时候,父母出了车祸,他们临走的时候,医院抢救室的强光投射在他们沾血的脸上,母亲撑着最后的力气看了他最后一眼,温柔地喊他:“阿策……”

楚寻欢跪在那一动不动,灵魂出窍一般在窄径的中央,任凭鬼魂来来往往。

“寻欢!”站在路尽头的墨不诩察觉到了异常,快速两步飞身过来,在他旁边半跪下来,想安慰他,却发现自己脱离红尘已久,对于凡界亲情已是慢慢无法共情了,更不知该如何安慰。

二人沉默,墨不诩只得在旁陪着他,半晌只听他小声道:“饺子……”

墨不诩见他双眼通红,满脸泪痕,还是动了点恻隐之心:“若是实在难过,就大声哭出来吧,也许会好一点。”

楚寻欢只是双眼无神,低声继续重复:“饺子……”

“什么?”墨不诩以为自己听岔了。

楚寻欢突然崩不住了,哭出了声:“那碗饺子,我要是吃了就好了……”

墨不诩:“……”

……

仙界之内的黄泉路冤魂不散,凡界京城除了城西血尸横行,得了消息的玄幽带精兵八十,快马加鞭赶到了京城带前来支援,有镇鬼司在京城,局势稍有控制,此次惊变,位于城西的楚寻欢密宅和夜府却安然无恙。

西城百姓惶恐不安,听闻京城沦陷,有怪物侵城,具体是什么妖魔鬼怪无人知晓,有镇鬼司精兵在协从城内巡防兵一起处理,百姓收到消息后躲在家里不敢出屋,偏巧在这个节骨眼上,夜府正在举行家宴,请来的尽是亲戚故友,宴席上正是把酒言欢,听见门外小厮来报京城有变,都打翻杯盏吓作了一团,只能暂时躲在夜府不敢出去。

还在几个时辰以前,夜府欢宴之前,几个表亲兄弟正跟夜子瀚在后院玩。

夜子瀚如今今日不同往日,虽然之前他将太子亲自审问羁押的死囚换了出去,充当自己尚未缉拿归案的“黑血怪人”,已是犯了欺君之罪,可架不住此人嘴硬,硬是把所有罪责都推脱给了玉磬,说他中了美人计,一切交由她处理,没想到美人连自己都骗,自己可是“毫不知情”,自己也是“受害者”,再加上事发之后夜侯出面向天子请罪,求天子宽恕儿子“年幼无知”,能否念及儿子立功心切,被小人蒙蔽双眼就饶了他这一次。

天子考虑再三,顾及到夜侯的颜面才未下重罚,再加上天子听说夜子瀚与江湖炼火堂“颇有联系”,炼火堂能为朝廷提供火器,眼下是否要出战月离尚且未定,以备不时之需……等多面因素,天子决定饶他一命。

就这样,夜子瀚阴沟翻船却又因为夜侯和炼火堂的保驾护航保住了自己那条狗命。

他正是春风得意地跟着几个表亲炫耀自己劫后余生,还有炼火堂的兄弟里外照应,就听见身边有几个小厮在不远处窃窃私语,其中一个叫福生的平日里看不惯夜子瀚,忍不住小声抱怨:“还不都是因为老爷背后给他撑腰……”

旁边立刻有人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福生眼底都是恨意和不甘,因为以前二夫人对他很好,甚至知道他在外乡的母亲病重就把自己所有的首饰碎银给了他,明明二夫人自己平日里就没有多少钱,直到今日,福生都觉得自己无以为报……而且,二夫人就是被大夫人和大公子害死的!

他那句话虽然没被夜子瀚听个真切却吸引了他的目光,这么一看就见福生正阴着张脸暗搓搓地瞪着他,这种眼神他太熟悉了,鄙视、厌恶、瞧不起!

他心里顿时窜了火,于是他突然嚷嚷着要在院里骑马,两个家仆赶紧把大公子的马从马厩里牵了过来。

福生还以为自己躲过一劫,没想到夜子瀚瞄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几个都给我一个个地并排躺在地上,我今天要好好练练我的马术,得我的马能成功跃过你们所有人才算练好……福生,你就躺在最后一个吧?”

说完他冲着福生阴笑一声,其他小厮吓得一身冷汗,大公子明明马术不精,若是有个万一……这分明是要了福生的命啊!

“听见没有!还不快点躺下!”夜子瀚见众人唯唯诺诺地站在那低着头不敢反抗却也没一个人躺下,不由得心头更怒,吼了起来。

其他院内表亲看着这一幕,面色各异,却无人开口。

几个小厮被逼无奈只能按照夜子瀚的要求赶紧躺下供他玩乐,院内很快传出马蹄和嘶鸣声,夜子瀚面露恨意,驾马跨人,果不其然躺在最远的福生一条腿被马蹄狠狠踩中了!那条腿当场被踩断了!

“啊!”

“福生!”其他小厮连忙跳起来将福生围在了一起,查看他的伤势。

“快去请医馆的大夫来!”

“我去,我马上去!”

夜子瀚看着这群人为了一个区区的奴才如此手忙脚乱的,突然回想起以前的过往,他在外骑马打猎受伤了的时候为什么一回到家没有一个暖心的人对他嘘寒问暖!只有娘!这些奴才每次照顾他也都是面无表情,一副冷漠的样子!

“不许去!”夜子瀚气得发抖,不知为何心里一酸,眼圈也红了。

区区一个奴才而已!凭什么!

“大公子!福生的腿折了!再不找人来看看……”一个小厮哭得泪眼朦胧。

“我说了不许去!”

正相持不下之时,其中一位表亲蹙眉不忍开口道:“今天是你爹的家宴,别让侯爷脸上无光,让他去看诊。”

夜子瀚再一回头,只见那群人都用冷漠鄙夷的目光看着他,并未多言,却像是当众打了他一个耳刮子一般,另他羞耻难堪!

他为了他爹的颜面不敢做得太绝,找回了一点理智以后只能让人先把福生擡回去,再让人去医馆请个大夫来,没想到那人一出了夜府,听闻邻里这么一说,才知京城大变。

而这时,天也突然阴沉了下来,他扭头快速跑回了家,将京城闹妖怪,血尸咬人,还能传染一事告诉给了众人。

夜府上的人一开始还以为是危言耸听,不一会儿听见院外有尖叫声才慌乱不已,还让那小厮去把大院的门封上,小厮领命再次出去,正要拉上院外大门时,只听“轰隆”一声,天空突然惊雷一闪,吓得他摔进了院里。

紧接着乌云密布,狂风骤雨猝不及防地袭来,一股阴风带动着侯府的大门微微响动,门口,夜子修已经身姿挺拔地站在夜府的大门口,摔进去的小厮吓得人都傻了,跌坐在地,目瞪口呆。

夜子修有些茫然地擡头,望了望夜府里的光景,脑海里突然混乱了一阵,因体内不知名的毒蛊经常搅得他神智不清,情绪失控,若不是遇到楚寻欢,仙人哥哥的声音样貌逐渐唤回了他失去的记忆,他恐怕一辈子还被蒙在鼓里,被虐待的童年,被操控的人生,被孤立的命运……他要一个个讨个说法回来!

“二……二公子?”此时,吓傻的小厮认出了他。

即便是长大了,五官长开了,这张异域的面孔,身上的气质也不难辨认。

面前的男人黑发高高束起,隐约有一条小辫子笼在其中,耳上戴着翎羽耳饰,高眉骨高鼻梁,深邃湛蓝的眼,怎么看都像是小时候的二公子。

狂风一吹,将院内路过的其他小厮手中的灯吹灭,其余人见门口站个黑影,那人再擡头时,目光阴冷,犹如鬼魅。

这眼神顿时把他们吓得跌倒在地,拼命往回跑着大叫:“老爷救命啊!有鬼啊!”

一干人等以夜侯为首全部从大堂跑了出来,那群亲眷旧识躲在大堂屋檐之下远远一望,还以为在暴雨中看到了一个鬼影,惊雷一闪,亮光骤然出现在那人脸上,让众人吓了一跳。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