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势造势(一)(2/2)
锅底和蘸料是谢初昀帮着弄的,微辣飘香,空气里一飘来麻椒的味道,刚闻到一点,楚寻欢就受不了了,此刻,他也顾不上师尊仪态了,坐在那,举着筷子,盯着锅热,满脸期待。
夜子修观察他半天了,好奇问道:“师尊,你那么喜欢吃这个吗?”
“对啊……以前。”楚寻欢想了想又道,“很久很久以前,吃到过一次。”
“那以后,我经常做给你吃,我已经会了。”
“好啊。”楚寻欢眼睛都亮了。
开动以后,吃的第一口,料鲜味足,这一口居然让楚寻欢热泪盈眶。
每到这个时候,就有种思乡的情绪,饱满泪至。
谢初昀不愧是跟他属于“同乡人”,吃了一口也莫名其妙就哭了。
于是,饭桌上,桑梓言和夜子修都是一脸惊愕,他俩不明白,怎么吃个饭能吃哭了?
……
一日后。
谢初昀捎来了一条消息,说是慕岩身边有一个老头子叫姜毅,这人曾经在皇后身边待过,还替皇后挡过一箭,从此以后此人虽在朝中身无官职,但备受皇后荣宠。
后来这人因为忠心被皇后安排在了慕岩的身边,姜毅虽身无长处,但至少能给慕岩从民间江湖带来点有用的消息甚至人,久而久之,江湖上有不少散人和门派的人都认识姜毅,知道这人是慕岩都不敢轻易动的人。
很多江湖中人为了权势和金钱选择攀附权贵,私下和姜毅联络,他这几年在外收了不少好处,慕岩看在母妃的面子上也只能睁一眼闭一眼。
“也就是说,姜毅是在慕岩身边跑腿的‘贵人’?”楚寻欢在堂内问谢初昀。
“没错,我也是刚打听来的消息,有用么?”谢初昀问道。
这可大有用处。
楚寻欢心里盘算了一番,面色沉静如水,半晌后对谢初昀道:“相当有用,我们可以借势造势。”
既然他想在两界闯出个名堂了,那么就要懂得借势。
“这……怎么借?”谢初昀暂时没明白。
楚寻欢眼中一亮,看向他赞叹道:“多亏了你,是你那顿火锅提醒的我。”
谢初昀一愣:“啊?”
……
之后,他先是让谢初昀找了个稳妥的人去给慕岩递了消息,让他送药经来的时候,烦请不要亲自前来,美名其曰,思前想后,还是觉得太子身份尊贵绝对使不得,然后还顺带叫人告知,向阳别院里准备了这个时节从咸州运来的新鲜蔬果和特色腌笃鲜,特意用来招待太子的仆从以谢药经之恩。
骤雨稍歇,又是一个雨后暮色之时。
夜子修陪着楚寻欢坐在明堂后院的木榻上欣赏后院的春景。
“你和慕岩很熟吗?怎么认识的?”夜子修突然问他。
见他面无表情隐隐又透露着一点阴沉,楚寻欢想了想措辞:“就……以前认识的,每年他会来仙界参加秋月宴。”
“他要请你过去为他做事,你既然不想去又为何要善待他的仆从?”夜子修皱着眉沉声问。
楚寻欢道:“是我忘了跟你说,你大师兄之前还查到一件事,姜毅能得到皇后的赏识,除了那一箭以外,最初还因为他们是同乡,二人都出生于咸州,咸州人比较看中同乡情谊,这也是皇后一直放心把他留在身边的原因。”
夜子修湛蓝色的眼睛看着他,似在静心凝神欣赏着一幅画,良久他道:“如果慕岩有意要与你交好,就会借着咸州乡肴让姜毅来送药经吗?”
“没错,我虽然没有十分的把握,但万事也要尽力而为。”楚寻欢说着,目光却是笃定的。
“你计划让姜毅频繁出入向阳别院,目的是为了光明正大地让那些江湖探子看到,然后让那些不明就里的人雾里探花,以为你和太子熟络,从而不敢来犯?”夜子修继续问。
楚寻欢心里一阵欣慰,淡笑道:“你很聪明,这也是我要收你为徒的原因。”
真是个文武兼修的好苗子,楚寻欢不禁心里对他赞许有加。
“这只是其一,其二是为了以后,你若想在凡界立足,让千机堂立世,就要借太子之势。”
“没错。”
楚寻欢真的很高兴,身边能有一位懂他,知他,也……疼他的人。
“那岂不是代表你以后要经常与他来往。”夜子修面色一沉,声音不悦。
楚寻欢愣住,一脸不知所措。
然后这小徒弟突然起身,转身就跑,仿佛受了委屈又好像气到不行。
……
然后,这破孩子跟他闹起了别扭,晚饭都没来堂内吃。
半夜,楚寻欢给他亲手煮了一碗鸡蛋面给他端到了房里。
休怪他“下毒”无情。
夜子修见他端着面站在门口,面上一怔:“师尊?”
“怎么不吃晚饭?你两个师兄也不说多给你留点饭菜,我就煮了一碗面给你,我有好好煮,这次可不算罚你的。”
楚寻欢不知道,在别人看来再寻常不过的一句家长里短,却在夜子修的心里极其陌生甚至是受宠若惊。
夜子修站在门口,凝神看着那碗面没有放肉,而是放了不少蔬菜鸡蛋,清淡可口。
“师尊,请进。”他看了半天,忍住心里翻天覆地的情绪,尽量保持住了平时的沉稳邀请楚寻欢进了屋内。
夜子修吃饭的时候一向比较沉默斯文,坐在风卷残云般吃饭的桑梓言旁边二人能形成强烈的对比,这会儿他端着那碗面又大口大口吃了起来。
楚寻欢怕他是因为太饿了,坐在他旁边忍不住笑话道:“你看你,才十八岁,还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不吃饭,以后学你二师兄,多吃一点。”
夜子修吃得干干净净,又是连汤都没剩下一口,他放下碗筷看着楚寻欢,目光就像黏在了他身上:“师尊,我若明天还想吃,你还会给我煮吗?”
楚寻欢一脸不解:“这有何难?我虽不擅长庖厨,但你若明天还想吃,我就给你做。”
然后就见夜子修看着他,眼圈渐渐红了。
“离北?”楚寻欢又是一惊。
这小徒弟好像多愁善感的……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样好过,更不会有人在深更半夜给我煮面吃。”夜子修垂眸,声音很低。
以前的日子,看似身边有同僚和长辈,实则永远都是他一个人生活,饿了就找些吃的,吃不惯再学会自己做,接到任务就去执行,遇到山野精怪受了重伤,倒在冰天雪地里,醒来以后发现受伤的自己还躺在原地,鲜血染红周围的白雪,耳边除了野兽惧怕他而发出的嘶鸣声,不会再有其他。
因为身体里的黑血偶尔散发出来的煞气,山野猛兽畏惧他,他才能活到现在。
是幸也是不幸。
“你之前都是怎么生活的,和你的朋友在一起么?”楚寻欢忍不住问道。
夜子修摇摇头:“没有,我们偶尔才见,平常都是各管各的。”
“你的厨艺是自己学的么?”
“算是吧,也有问过家乡的长辈。”
家乡的长辈曾经跟他说过,给自己喜欢的人做饭是一件幸福的事,长辈果然没有骗他。
他与楚寻欢相遇,渐渐地发现,他的人生才重新开始,之前那个懵懂茫然,初入红尘的少年终于遇到了令他心动不已的人,懂得了更多在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情愫。
将这个世界的一切拒之于外十八年后,他迎来了第一次紧张激动和那份小心翼翼的欢喜。
二人沉默半晌,楚寻欢欲言又止,还是决定不问他那么多了,免得这孩子敏感,再问了不该问的惹他多想。
“师尊。”夜子修突然叫了他一声,顿了顿才问,“总感觉你对我和对师兄们不太一样。”
楚寻欢自己都没意识到,猝不及防被这么一问,心里有点发虚:“胡说,我对你的两个师兄自然也好。”
“我只是说不太一样……并没有说对我更好。”
“……”
夜子修一双深眸凝视着他,语气里带着点藏不住的喜悦,嘴角还是浅浅勾着的模样。
楚寻欢面色发烫,蹙眉肃然道:“好啊你,闹我是吧?”
“不敢。”夜子修很快低头,不敢再看他,脸上还带着未尽的笑意。
室内安静须臾,楚寻欢神色惆怅,低声对他道:“我对你好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叛我的那个人。”
楚寻欢就是有种感觉,即便是山崩地裂,夜子修也绝不会害他性命。
这种感觉一旦在心里无比确信,他就会倾囊相助而且会无意识地对他好,连他自己都察觉不出与他人相较,这份情意已经略有不同了。
之后,慕岩果然借着向阳别院准备了咸州菜肴这个契机让姜毅亲自来送药经。
席间姜毅也如楚寻欢所料,借这个话题努力跟楚寻欢攀熟,三杯两盏间谈笑风生,楚寻欢给好了台阶,说姜毅既然身在他方,难解乡愁,不如择日再来向阳别院小坐,这里的厨子会给他准备好特色菜。
这点就不得不夸赞一下他的小徒,只要花钱从外面买一份菜谱交给他,他保准把菜做得像出自本地厨夫。
虽然这一切都是楚寻欢的计策,该出现的早已料到,但是当看见年过花甲的姜毅,用布满细纹的手捧着乡肴不禁红了眼眶时,还是不免心中触动。
连带着,他也想起了许多,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在异乡。
再坚毅的人,久别家乡以后,再吃到乡肴的那一刻,心都是温热柔软的。
姜毅一走,楚寻欢看着他离去的院落大门对身边的谢初昀道:“初昀,把我请姜毅来家做客,还请他吃家乡菜的事散播出去吧,别做得那么明显,再弄巧成拙。”
谢初昀立刻领会:“弟子领命。”
在外人看来,楚寻欢找到了太子这个靠山,总有人会产生几分忌惮,不会再为了点钱任人驱使。
没一会儿,霍百草从外面采摘草药回来,见楚寻欢和三个徒弟正在商谈要事也不避嫌,直言问道:“药经怎么样了?”
“我们楚夫子是谁,自然势在必得。”谢初昀一手扬了扬拿在手里的书册。
霍百草一见那书册,疾步走上去毫不留情地从谢初昀手里夺走,他粗略一翻竟然真的是他梦寐以求,只有太医署的人才能随时翻阅的药经!
他心中震撼极了,匆忙看了一眼楚寻欢:“你还真有办法让人把药经送到这?”
之前,听谢初昀替他师尊吹嘘一番,霍百草还心中半信半疑,都已经做好用一些偏方的打算了,谁能想到皇宫药经现在就在他手里。
“我不懂医,这本药经又只有霍兄来研读才能救我一命,自当赠予你,就当是救命之恩。”楚寻欢擡手示意,面色温和。
霍百草心中激动万分,神情有藏不住的激动,他坚决道:“你放心,我一定治好你。”
“不过,手臂一事,你想清楚了吗?”霍百草又问。
说完,堂内一阵诡异的安静,三个徒弟向他投来担忧的目光,看样子是都不太想让他冒险一试,什么把自己的手臂做成偃甲手臂,从来都没听过这么疯狂的事。
“我意已决。”楚寻欢眸子坚决澄亮。
霍百草见他想了许多天仍是不改主意才发现这人外表看似温和儒雅,实则心性坚若磐石,他早已潜意识地成为了偃门的同伴,自是只能按照楚寻欢的意思行事,于是他也果断道:“那就今天吧,越拖着越不好治了。”
“好,麻烦霍兄了。”
事情一定下来,向阳别院的氛围变得凝肃起来。
谢初昀平常吊儿郎当的,什么事都不当事的样子,可今天一直面无表情,严肃异常,桑梓言就更甚,三个徒弟陪着他在房内治疗手臂。
“趁你考虑的这段时间我研究出了两种治疗方法,第一种保守些,无痛但恢复缓慢,第二种虽能在两日内恢复如常,但是会奇痛无比,你要选哪种?”霍百草把行医的家伙全都摆弄出来,一切准备就绪后慎重地问楚寻欢。
“无痛。”夜子修在旁边干脆利落先是道。
然后他两个师兄在旁边随声附和:“无痛。”
楚寻欢听着怪别扭的,蹙蹙眉坐在椅子上擡头看向霍百草:“恢复缓慢是多久,又分别是怎么个治疗法?”
霍百草详细解释道:“第一种保守治疗的话,大概就是用无痛细针加上外敷药让经脉续上,但针和药只是辅助作用,靠的还是身体的自然恢复,大概需要三个月才能恢复如常。”
“三个月!?”楚寻欢一愣,他哪有那么多的时间等。
“另一种呢?”谢初昀紧接着问道。
霍百草继续道:“另一种是我自研的火灼针,此针扎进皮肤时犹如烈火焚烧,非常人所能忍,但也能助你的经脉快速愈合,只需在床榻上纹丝不动两日,便能恢复如初。”
楚寻欢不假思索,干脆道:“我选火灼针,两日内我要恢复健康。”
他本身就身中奇毒,如果左臂还不能恢复如常,万一这个时间被小人钻了空子,就麻烦了,即便是有院内偃甲做防御也是远远不够的。
“师尊!”三个徒弟面露焦急,异口同声,“我不同意!”
楚寻欢蹙眉肃然看向三人:“这些日子咱们能够风平浪静绝非是侥幸,有千问在外帮我们混淆视线,还有暗室藏画一计引诱三皇子去找韩江父子的麻烦,再加上我们利用姜毅造势,江湖中人会有人以为我有意结交太子从而不敢来犯,但这些都绝非长久之计,男儿若想立足于世需深谋远虑,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若是苦等三个月,到时候风云变色,连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三个徒弟沉默地看着他,表情都是一脸凝重和疼惜。
“不过是一点疼罢了,若是无自保能力,那就是没命了。”楚寻欢又道。
“我会护你,无论何时。”夜子修声色稍显急迫。
楚寻欢只是摇头,目光坚定。
见他坚持,夜子修又慎重地问霍百草:“你研习的火灼针真能治好他吗?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若按照霍百草平时的性子,听了类似这种话果断会甩脸子来句“信不过我就另请高明”,可眼下霍百草却对夜子修肃然郑重地保证:“若他有事,你大可取我性命。”
“霍兄,言重了,我三师弟不过是担心师尊罢了。”谢初昀赶忙站出来缓和一下气氛。
夜子修与霍百草并不熟,只因为楚寻欢对此人十分信任他才连同一起,但涉及到烈火焚身般的疼痛,他又实在不忍心让楚寻欢去吃这个苦,连带着情不自禁就迁怒到霍百草的头上,他已经在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了。
“若师尊心意已决,你治病的这段时间,我们死守在门外,谁来杀谁。”桑梓言开口道。
“嗯,这两日虽然看似平静但也不能松懈,既然我不能离开榻上半步,其他的就靠你们了,见机行事,不可鲁莽。”楚寻欢吩咐道。
三人面露忧色,只能乖乖点头:“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