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真相(2/2)
“是的,而且要好好挑。”肖海洋抚摸着童话的脸颊,“一定要挑一个能保护你的人。不要像你的童爸爸一样窝囊……挑一个能带你离那些破烂地方远远的人,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幸福快乐的姑娘……”
“可是……”童话嘟起嘴,喃喃,“我觉得我的童爸爸没有很窝囊。至少,你不能说他窝囊。”
“这是我们男人之间的事,你还小,说的不算。”肖海洋说。
“那你就不想知道,我觉得你窝囊不窝囊吗?”童话坐在小板凳上,专注看着自己的脚尖。
肖海洋“嗯”了一声,偏过头,认真地等着童话的答案。
童话沉思一会,忽然笑了一下,抿住唇,郑重地看着他说:“只要你不丢下我,我就一辈子不觉得你窝囊,好不好?”
肖海洋怔了一下,微笑着转过身。没答应也没否认。
他只说:“小话,爸爸希望你能过得好一点。任何时候,都是这个想法。我想你的童爸爸也是这样想的。”
“可是我现在已经过得很好了。”童话朝他投来一个小孩子专属的没心没肺的微笑,“童爸爸之前说,等把那年过完,日子就会好起来。之后每一年,我都这样想。反正一年365天,日子一共就那么多,每过一天,都会比昨天好一点的。你说是吗,爸爸?”
肖海洋没有直接回应她,而是独自望着天上的星星出神。
“小话。”他温柔地喊她,“你困不困?爸爸学会了一首摇篮曲,你想不想听?”
“不想。”童话一口拒绝,“川儿和小言那种小朋友才需要听摇篮曲,我已经不小了。”
“可是爸爸想唱给你听。”肖海洋有点哽咽地说,“在你还很小的时候,我听你童爸爸说,他从来没唱歌哄你睡过觉。他说他很后悔。所以他拜托叔叔,如果之后有机会,一定要唱给你听。”
“这样吗?那好吧。”童话思考了一下,还是钻进肖海洋怀里,张开双臂,任由他抱起来。
肖海洋像抱小婴儿一样把童话搂在臂弯里,开始轻轻地哼唱:“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精灵……”
“不是小精灵,是小眼睛。”童话很早就听路边阿姨哄宝宝的时候唱过这首歌,但显然肖海洋唱的歌词不对,于是睁开眼睛纠正他。
肖海洋平时一直是个很好商量的人,但那天不知为何没有认错的意思,而是继续盯着天上的星星出神,“小话,爸爸问你个问题。你说这个世界上,任何问题,不是对,就是错吗?”
“是呀。”童话昂起脑袋,看着他。
“可爸爸觉得,不一定。就像你听别人t唱的歌词是眼睛,但爸爸给你唱的歌词是精灵,各有各的道理,一样都能让你们睡着,所以哪个对哪个错呢?”
童话听不懂,皱着眉在他怀里转了半圈,脑袋越发地沉。
那一夜就那样混沌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太阳初升的时候,肖海洋还是像往常一样熬了粥。
不过这回家里四个人,桌上却有五碗粥。
多出来的一碗,留给一位陌生的制服叔叔。
他叫李顺德,是这片区域的警察,年纪不大,仪表堂堂。
他家有个和童话差不多大的女儿,所以李顺德一进门瞧着童话说不出的亲切。
李顺德叫童话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问肖海洋,“这就是童阿七的女儿吧。”
“对。”肖海洋一边夹咸菜,一边应。咸菜上桌,肖海洋用围裙擦擦手,笑眯眯地看着李顺德,“六岁了,特别懂事。”
李顺德叹了一口气,没说话。
肖海洋坐下来,看着他的脸色也跟着叹气,“阿七,还没找到啊?”
“是啊。”李顺德以手扶额,“四年多了,就这一个案子,队里一直查不到线索。童阿七从村里出来,只在面馆打了半年工,人就失踪了。当时如果不是欠了面馆一笔钱,老板报了案,我们还真不敢相信好端端一个大活人能在我们负责的这一亩三分地上凭空消失。按理说,他要是真想躲债的话,应该联系个熟人才对。他之前在村里跟你最熟,这四年,真的没来找过你?”
“没有。”肖海洋稍显沉思地答,“之前就跟你们说过了。我和他小时候关系是不错,但自从我出来读书,两家已经没太多联系了。”肖海洋说着把粥碗朝李顺德推了推,“李警官您喝粥,我们家八宝的比较特别,没加糖,不过就咸菜也不错,家里没什么能吃的,就这点东西,别嫌弃。”
李顺德没有要喝粥的意思,而是盯着肖海洋的眼,“我再问你一遍,真的没来找过你吗?”
“再问多少遍都是一样。”肖海洋淡定地回过目光。
李顺德停顿片刻,眯起双目,双臂放到桌子上,语气严肃,“我们在办另一件案子的时候,意外找到了当年童阿七失踪前的一位目击证人。据他描述,那天晚上有人和童阿七一起前往河边,但是回来的时候只有那个人一人。我们怀疑童阿七可能遭遇不测。而跟他一起去河边的那个人,回来之后走进了你们大学的校门。童阿七大字不识一个,不会轻易跟一个大学生结识。”
肖海洋原本拿起勺子要喝粥,但听到这句话,勺子又放下,皱起眉反问:“李警官的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听懂。”
“海洋,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把你当朋友。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都看在眼里。但是……”李顺德的目光不留情面地看向他,手指点了两下桌,“法律面前,任何人都没办法包庇你!队里已经派人沿河打捞了,这件事用不了多久就能水落石出。不管当年你是以什么原因动的手,我希望你诚实面对自己的错误。今天是我一个人私下过来,你跟我走,算自首。下回再来,可就不是我一个人了。”
肖海洋笑了一下,像没听见似的,手重新握在勺柄上,这回没有犹豫地舀了一勺粥,动作流畅地送进嘴里,嘴唇挨了下,“嗯,粥还有点烫。”然后看着向童话,“小话等会再喝,好吗?”
“好。”童话点点头。
“乖,去床上带弟弟们看会书,帘子拉好,不要往这边来,爸爸和李叔叔谈一些事情,好吗?”
“好。”童话非常乖巧地离开餐桌,爬到弟弟的床上,拉好帘子。
三个孩子缩在帘子后面,谁也不出声。
肖川和童言还没有睡醒,懒懒地躺在床头。
床上有爸爸脱下的散乱的衣服,上面有烟味、土味,还有腐烂的西红柿酸汤混合着鱼腥味。
童话背对着外面,把衣服一件又一件叠好。
帘外传来有人倒地的声音,随后是一阵呜呜的闷哼,童言和肖川听到,一下子清醒过来。
肖川怕得哭鼻子,童言却大着胆子想往外瞧。
童话拦住童言说:“爸爸不让去。”
“就去看一下。”童言调皮。
“一下也不行。”童话的态度很坚决。
外面的动静很快结束了,童话的衣服也叠好了。
帘外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童话一个没看住,童言自己跑出去掀开帘子,溜达一圈,挠着脑袋又回来,“外面臭臭的。”
“哦。”童话短促地应了一句。
“爸爸和李叔叔都不在。”童言又说。
“哦。”童话架着童言的胳膊,把他抱到床头,叫他坐好。纤瘦的小身板总共也没多少重量。
“他们去哪里了呢?”童言又问。
“别问。”童话说,“爸爸不叫问。”
“问了会怎样呢?”童言偏不喜欢听她。
童话回复不下去,幼小的肩膀一时抽紧,先问童言,“确定没人了是吗,爸爸出去了是吗?”
“是的。”童言懵懂地说。
童话点点头,这才捂着口鼻,自己蜷在床脚,闷闷地流眼泪。
那时很多事她并不完全懂,但刘阿婆被爸爸按在木桩上的记忆在她脑子里挥之不去。
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那一年明明也快要过去了,但是他们的日子,还是没有好过起来。
春节后,肖海洋就张罗着搬家。
这片地方他们待不下去了,必须要走,而且这回,要往很远很远的地方走。
于是肖海洋带他们不远万里来到聊海。
聊海是个大城市,没那么容易再找到房子。
之前三个人的饿肚子,变成了四个人的流浪。
肖川的腿病越来越严重,脑子也不大好使的样子,说话总是慢吞吞,还时不时流涎水。
肖海洋带他们睡在桥洞里,有时候看着肖川止不住叹气。
他那时白天晚上都有活儿,黑白颠倒不休息,脾气已经有些暴躁,气急的时候免不了要对肖川骂上几句:“瓜娃,还不如死了算了。”
可骂归骂,骂完了第二天还是要背上小的,领着大的,继续去工作。
那些工作大多都不像人干的,要么是给饭店倒泔水,要么就是给人掏粪坑。他有大学文凭,但又不敢使,到头来就跟本地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这样的日子,过了没多久。
终于有一天,肖海洋回到桥洞的时候,表情不再是疲惫,而是笑容满面。
那时已经是晚上,肖川和童言早就睡熟,只有童话还揉着困顿的眼睛,苦等着肖海洋回来。
肖海洋让童话现在跟他去见一户人家。那是肖家的远房表亲,之前在隔壁村住,他爸爸的爸爸和对方爸爸的爸爸是很好的朋友。
刚上大学的时候,还叫肖铁山的肖海洋给他们寄过信,不管怎么说,是能说上话的朋友。刚才他们偶然遇上,说不定能帮上忙。
肖海洋把童话带到一栋楼房下,指了指上头一户人家,叫童话上去敲敲门,好声好气地问问人家,愿不愿意收留他们姐弟三个。记得一定说清楚,他们是肖家的孩子,肖铁山的孩子。一定要问名字的话,就说自己叫肖童话。
童话点了点头,把所有话记住了才上楼敲门。
楼上那户人家听到敲门声,礼貌地开了门,可听完童话的一套说辞,人又变得不耐烦起来。
那家的女主人挑着尖锐的声音同男主人说:“我记得铁山当初寄信说,只有一个儿啊,还是个傻儿,腿还有毛病。哪儿来的闺女啊?”
男主人被她说动,这下也半信半疑,只好赶着童话回去。
童话一路小跑下楼,把两个人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肖海洋。
肖海洋目中生光,仿佛一下子看到希望,“这个简单。咱们回去先把肖川抱过来,他们就能相信了。再问你的话,就说是邻居家孩子,过继来的,听清了吗?”
“听清了。”看到他高兴,童话也跟着高兴,两个人大手拉着小手,兴高采烈地回到桥洞。
那一路他们谁也没想到,一个坏消息已经悄然而至。
童言一个人站在岸边,脸上全是乌漆嘛黑的土,看着两个人过来,懵懵地朝前走了半步。
“你怎么起来了?川儿呢?”童话问。
肖海洋倒是没问,而是第一时间冲到桥洞下。
桥洞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
他才反应过来什么,急匆匆过来扶住童言的肩膀,用力地晃,“肖川呢!啊!说话啊,肖川去哪儿了?”
童言快被晃着突然大哭,这才指指桥下湍急的水,“在水里,冲走了。好久好久,不见了。”
再见已经是第二天的破晓。
肖海洋捞了一整夜,终于把那个泡得发肿,冷冰冰的小男孩从河里捞了上来。t
他一句话没说,只是守在孩子旁边静默地抽了一根烟。
趁天色大白之前,他拎着孩子的脚,在附近找了个隐蔽处,挖坑埋起来。
他挖坑很快,埋东西也很快。一切熟练得就像一日三餐家常便饭。
弄完他带着童话和童言回桥洞底下收拾东西,往后这里也不能再住了。
但这回和以往又不一样。
以往搬家,童话如果问,肖海洋还会好声好气地告诉她,接下来他打算去哪儿。
但是这回无论童话怎么问,肖海洋都是一个字不说。
直到有天晚上,肖海洋把童话一个人留在临时搭起的草棚里,嘱咐她:“过几天爸爸带你去上次那栋楼,你背着弟弟上去,再把上回的话说一遍,好不好?”
童话想了一下,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可是肖川已经不在了,小言的腿还好好的,而且一点都不傻,他们不会相信小言就是肖川的。”
“这个你不要管。”肖海洋让她躺在草席上,用衣服当被子给她盖好,最后温柔地看着她的眼,“一会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千万别出来。小话最乖,对吗?”
“嗯。”童话用手拉住衣服,点点头。
肖海洋满意地笑了,这就领着童言离开。
可这回童话第一次没有听他的话。
她悄悄地爬起来,就在挺远的位置,一路跟着爸爸。
她看到爸爸把弟弟带进一片小树林,那里看着阴森森的,童话一步也不敢往前迈。
她就躲在最靠外的一棵大树旁边,悄悄地蹲下来。
林中传来衣服摩擦树叶的沙沙声,随后是木棍敲打的声音和稚气的闷哼。
她知道弟弟应该是被人堵住了嘴,就像很小的时候她被人往嘴里塞布条一样。
她听得浑身发软,嘴里发痛,双手发胀,双眼有些灼烧的疼痛感,但却干涩地哭不出来。
月夜的凉意很快让这燥热的一切重归平静。
她怕得要命,撒腿就往草棚里跑。
早起睁眼的时候,肖海洋抱着脑袋用纱布包扎好的童言过来。
童话本能害怕地靠在一角。
肖海洋知道她吓坏,放下童言,就过来抚摸着她的脸,“小话不怕,弟弟只是昨天晚上出去,不小心摔了一跤,受伤了。现在腿有点问题,头上磕了一个包。”
他说着回头看童言,指着童话,“爬过来跟姐姐玩吧。今天咱们都不出去了。好好休息一下。”
童言反常地一句不吭,瑟缩在草席旁,脏兮兮的小脸上,眼泪淌成两条白色的河,看着童话,眼中少有地露出怯意。
肖海洋拉拉童言,“愣着干什么?过来跟姐姐玩。”
童言还是一动不动。
他们这才意识到,童言的伤好像比他们想的严重许多。
肖海洋背着童言去小诊所里找大夫。医生说脑子裂开了,需要缝针。
听到话的一瞬间,肖海洋瘫软地跪在地上,人愣了特别久。
童话在他耳边喊了不知道多少遍爸爸,才把他的“魂儿”给喊回来。
肖海洋疯了似的抱住医生,求他救救这个孩子。
说完跑出去,再回来的时候怀里抱着那个原本要给童话留作嫁妆的小铁盒,颤颤巍巍地把里面的钱一张一张拿出来点,边点边哭着嘟囔着“对不起”。
童言看病的钱是凑够了,可童话的嫁妆也没有了。
那天以后,肖海洋像变了一个人,整日没精打采,也再也不会笑了。
那几天童话每晚都睡不好,时不时就爬起来凑到肖海洋胸口,听一听他的心跳,怕哪天她一个不留神,肖海洋就会一命呜呼。
好在这样的担忧一直没有实现。
那之后一个月,正好是由夏入秋的时候,天气开始变得凉爽,之前卖的正盛的冰饮和夏装仿佛一瞬间销声匿迹。
它们不会再出现在市场,却经常出没在垃圾堆附近。
童话就在垃圾堆旁边吃到了平生的第一根冰棍,是雪碧味,又甜又臭,嗦啦起来却别有一番香味。也捡到了平生的第一条碎花布头连衣裙,虽然很不合身,上面还有油污,穿在身上像大布袋,走两步就能走光,但不妨碍童话提着裙子摇摇摆摆地对着肖海洋转了个圈之后,对面总会笑着鼓起掌。
时间一天天地过,童言身上的伤口逐渐愈合,但后遗症看起来却挺严重。
他再也没办法站起来,每天出行只能被人背。说话也开始不清楚,总是慢吞吞的,之前的事情也几乎全不记得。
童话观察了好几天,才跟肖海洋严肃地讲述这件事。
但肖海洋这回听完,好像没有童言刚受伤那时的慌乱和担忧,反而自他平静地眼中,童话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希望的光。
那天晚上,肖海洋让童话姐弟俩在草席上坐直,手里拿了一把刀,严肃地告诉他们,从今往后,童言就是肖川,是他肖海洋的亲儿子,不再是童话的亲弟弟。
他们是亲姐弟这件事,从现在开始,到死都不能对任何人说。
他说一句,叫姐弟俩分别重复一句,但凡有错,就用刀背打他们的手。
弟弟被打疼了,就哭,嘴里被塞上布条。
童话倒是经验颇丰,这回一声不吭,一滴眼泪都不掉,让说什么就说什么。
就这样一整晚过后,姐弟俩终于欣然接受了对方的新身份。
第二日一早,肖海洋又带着他们到肖家亲戚的楼下。他叫童话背着弟弟上去,一定要一口咬定,这就是肖川。
童话抱起弟弟往前走了两步,单元楼口,又回头看肖海洋,“你不上来吗?”
肖海洋在太阳光底下皱皱眉,摇了摇头,手背前推叫她快走。他眼睛里闪着泪光,但还是坚决地又推了推手。
童话按照爸爸说的,先背着弟弟上楼来,可刚走一半,觉得不对,又背着弟弟,原路下来。
她发现肖海洋已经不在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她才着起急,也没有要上去的意思。
垃圾桶里捡来的纸箱子已经拖不动现在的童言,童话没办法,只能从垃圾桶里再翻出一辆掉了一只轮子的小自行车。
她把童言放车筐,推着独轮车慢慢走。
大概也是那时候,她发觉自己对“寻找”这件事天赋异禀。
聊海市不小,街道错综复杂,童话没有地图,但小嘴不怯场。走到哪儿问到哪儿,很快就问到了肖海洋的下落。
这次再见他,是看见他在发廊。
他留着街边常见的洗剪吹,眼镜也换了样式,如果不仔细看,没人知道这就是肖海洋。
但童话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进门就喊了一声“爸爸”。
肖海洋没辙,只好带着饥肠辘辘的姐弟俩先去附近餐馆吃面。
用餐结束,肖海洋把姐弟俩带到自己临时的住处。
那是一处集中房,一间屋里不少大老爷们。在童话进门以前,他们互相都不避讳,经常光着膀子在屋里溜达。
但从那天开始,就因为两个孩子的到来,一群打工仔跟着“文明”起来。
童话跟那里的叔叔们熟络起来,从他们口中知道了爸爸现在的工作。
肖海洋一共要打三份工,白天在发廊,傍晚给人辅导功课,再晚一点的时候,会去各家修理点东西,灯泡啦电视机啦收音机啦。
好歹是个大学生,学点这些东西简直手到擒来。
叔叔们笑着打趣,都夸童话的爸爸好。
可童话听着那些玩笑,从来没笑出过一次。
她每一天都过得提心吊胆,生怕肖海洋哪天动了什么新念头,再度抛下她。
她那年6岁还没有上学,肖海洋出去干活,童话就用自行车推着弟弟跟住他。
肖海洋人很聪明,总是有各种办法甩掉他们,就比如说去厕所的工夫,翻个墙就能跑掉,再比如说是给人帮工,实际是把姐弟俩送到养父母家,然后掉头就走。
童话带着弟弟没办法跑,总是在街头慢慢地流浪,慢慢地找。
大多数时候她都能找到肖海洋,就在他不远处,执着地跟着。
肖海洋气急的时候也会打童话两下,哭着咒骂,“瓜娃,还不走!你走啊!跟着我这个窝囊废,又饿肚子又受罪。”
“爸爸不是窝囊废。”童话也不哭,只是会继续跟。
“你说不是窝囊废就不是窝囊废吗?赶明儿我死了,你也跟着我一起去死吗?啊?”肖海洋朝着童话大喊,喊得她眼泪不自觉地挤出眼眶。
“你走啊!走啊!滚远一点!”肖海洋走过去,一脚踹在童话肚子上,“为什么要说我不是窝囊废?我连你们几个娃娃都照顾不好,你凭什么说,我不是窝囊废!”
“爸爸不是窝囊废,就是……不是窝囊废。”童话挣扎着爬起来,哭着看他,瘦弱的小手突然抱住他的腰。
肖海洋攥着拳,偏过头,努力装作没看见,硬转过身,拖着童话往前走,身t后的童音还在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样的话,但小手一刻也不松开。
”爸爸不是窝囊废……爸爸不是窝囊废……爸爸只要不丢下我们,就不是窝囊废……”
就这样一直拖出去两亩田,童话跪在地上的膝盖都已经磨出血。
肖海洋心疼不过,这次才罢休。
但这样的好运气不是一直都有。
后来有一次肖海洋要去给人修灯泡,童话还是照常跟。
那家人一直想要个女娃娃,看着童话笑得合不拢嘴。
童话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没有留意那些人的反应。她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爸爸看,希望他快点修完灯泡,再带她回家。
肖海洋的动作很麻利,灯泡很快就持久地明亮起来。
灯光下他朝童话投来久违的微笑,“小话好好玩,爸爸一会就来接你。”
他说着就离开,这回快得像兔子。
童话和童言一个人也没有带。
两个孩子还来不及反应,就被那家人用手牢牢网住,任他们哭喊着叫“爸爸”也不松开。
一个多小时后,两个孩子都哭累了。这家人才把他们叫到跟前。
他们问童话,“你们叫什么名字?”
“我叫童话。”童话指指自己,又指指童言,“他叫肖川。”
她的话说完,小嘴一撇,脸耷拉下来,眼泪再也忍不住地啪嗒啪嗒掉。
那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变得不太爱说话。
这家人没有种果树,而是靠种田放牛为生。
每天早起,一家人赶着牛车去田里,就把姐弟俩放在田垄上。
童话和肖川并排坐着,经常一起发呆。
肖川生得白白净净,人也瘦小,倒是和这个名字由来的那个家庭很是相符。
有天下完雨,田垄上湿漉漉的,全是脏泥巴。
屁股底下的黏腻让童话不舒服,整个人像陷在泥巴里,挣脱不出。
旁边的肖川倒是呵呵地乐着,看起来很开心,他擡手指天边,拉拉童话的袖子,“姐姐,你看。”
童话擡起头,才看到天的尽头,一道五彩斑斓的弧线,应该就是之前在肖海洋买来的书里才能见到的彩虹。
“姐姐你开心吗?”肖川看向她,一脸认真地问。
童话本来很失落,但为了哄他还是点点头。
“那以后,我们不去找爸爸了,好不好?”肖川继续,认真地说,“以后我来保护姐姐,我也可以让姐姐开心,给姐姐攒嫁妆,帮姐姐挑男人,反正……肯定比爸爸好得多。”
童话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白他一眼,回过头托着腮,继续看她的彩虹,“省省吧你,我来保护你还差不多。”
那个时候,她对肖川的病不抱任何希望,不知道之后能治好,也不知道有朝一日他也能做上豪门小少爷。
童话只是觉得,肖川连自己是他亲姐这件事都不记得了,还能保护她啥。
童话从漫长的记忆里回过神,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
她发了特别久的呆,脑子刚刚才恢复到可以运转的状态。
检查单还被她攥在手里,苍白的手指慢慢挪向患者一栏肖川的英文名。
检查时间是在一年以前,大概就是他要离开的时候。
医院苦劝他做手术,但是肖川不肯,事情就一直拖到现在。
新过来的医生在整理病历的时候意外发现了这件事,犹豫再三还是拨通了肖川唯一留下的亲属电话。
心脏检查的前一天,童话接到电话,但电话里,医生并没有直说是什么事。
现在她才知道。
童话长舒一口气,擡头看着天花板,眼睛发酸。
她突然想起方知同说她是“骗子”。
这句话真是越想越有道理。
从小到大,她许诺过别人无数次,却从来没有兑现过。
她说好要保护肖川,但连他现在怎么样了都不知道。
她说好要爱方知同,但已经把他伤害成这样。
好像也只有答应童阿七和肖海洋的那些话,从小记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
可是有什么用呢?
该走的都走了。
该留下的,还是什么都没留下。
她张开双手,伸到面前,突然觉得手心一阵灼痛,就像小时候被人用刀背打手的时候一样。
强烈的不适感让她把检查单迅速叠好,塞回日记本,笔也扣好,准备起身。
但因为久坐腿麻,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手肘无意间碰到洗手台上的精油,瓶子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童话刚想去捡,卫生间的门突然被人打开。
方知同站在门口,对上她仓皇的目光,马上又对卫生间各处打量一周,确认一切无事后,才又看向她,声音里带着担忧,“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