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抵寅(1/2)
卯抵寅
抵达加州没能遇上一个好天气。
在超强大暴雨落下前, 一辆黑色柯尼塞格由旧金山出发,沿太平洋一路蜿蜒行驶,途经17英里、蒙特雷、卡梅尔小镇等地, 可一路朝南驶至洛杉矶。
整条线路,正是被誉为世界上最美的自驾观景公路——加州一号公路。
入住的地方在一号公路沿线, 一座隐匿于森林之中的野奢酒店,酒店被一望无际的太平洋与高耸的山巅包围, 房间带了独立的无边泳池, 豆大的雨滴击打水面,漾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迟未晞堪堪放下行李, 已经无暇欣赏窗外风景, 只顾着翻行李箱找止痛药。
翻出了一瓶Advil。
它的主要成分还是布洛芬。
晚上八点, 山野间,独立成栋的别墅亮起了灯。迟未晞眉头紧蹙,脚上的棉拖鞋被她踩得“啪嗒”响,身上的薄纱裙摆随着她着急的步伐而飞速划过墙壁。
由二楼跑下,木质楼梯还剩两级阶梯,迟未晞又是习惯性地一个跨跳, 她开始朝拐角的房间跑。
地面留下了她慌乱的步伐。
如果温誉文看见了,又要讲她冒冒失失。
迟未晞顾不上, 她快要着急死了,虽然下车那会儿没下雨, 但她看见了,温誉文额头上已经起了薄薄的冷汗。
估摸着是疼的。
大概是怕她担心, 至少回房间前, 他的表情与平常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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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誉文就着温水服下两片止痛药时,紧闭的房门被迟未晞轻轻叩响了。
然而她的声音听起来却一点都不轻, 连着无尽的担忧与着急,好似怕隔了一堵厚重的门,他就听不见那般,要扯开嗓子叫他:“小舅舅——”
温誉文将装了温水的杯子搁回桌面,闭眼缓了缓。
药效至少还需要十分钟才能发挥作用,现下右腿起了一阵又一阵急促地疼,似螺丝生生钉上了他的骨头缝。
恼人的后遗症,说不清是什么原因,但就是难以根治,只要下雨,如果没有药物的控制,整条右腿便似废了般,疼得快要动不了。
更别说现在,他要走着去给迟未晞开门。
也好,他并不想让她看见,他额头冒着虚弱冷汗,又青筋凸起的狼狈样子。
但他忽略了一点,门没锁,迟未晞是可以自己开门进来的。
果不其然,她担心的嗓音已经开始在门外试探:“小舅舅,你不说话我就进去了哦。”
剧烈的疼痛封锁了温誉文的喉咙,除了疼痛带来的叹息以外,他已经没办法再发出任何音节。
12年了,每每遇上这种时刻,温誉文禁不住就会想,他这操蛋的一生,如此漫长,好似怎么过都过不完。
紧闭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室外敞亮,一瞬就将昏暗的房间铺上了光。
温誉文身影背对着门的方向,因此他能清楚地看清,迟未晞焦急的眉毛正稳稳映上了面前的落地玻璃窗。
窗外雨滴滚落,连着屋外的树影,她的裙摆一路摇曳到他跟前,她担忧地擡起眉眼,小声问他:“小舅舅你还好吗?”
“你的腿很疼吗?”
“你吃药了吗?”
“你有带药来吗?”
“我只有Advil,这个可以吗?”
不知道可不可以,她一着急,就开始照着包装盒的说明念成分,仿佛他是医生那般,见鬼的,他哪里知道乙酰化单甘酯和苯甲酸钠到底是什么。
“你平时吃的止痛药有这些成分吗?”
疑问几连,吗吗吗吗吗。
他的小朋友,谁没事会把止痛药的成分背下。
温誉文虚弱的眼睫倒映在迟未晞幽深的瞳孔,以至于他很自然就能想起,那个被她冒冒失失把下颔撞脱臼的夜晚。
混沌的意识就这么被她拖回了地面。
总是这样,看见她,他又开始觉得他的人生不够长了。
窗外雨声不止不休,温誉文把下巴搁在迟未晞的头顶,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别的成分不知道,但现在,他的止痛药又多了一种,就在他的身边,她有着漂亮的眉眼。
温誉文极为艰难地发出声音:“让我抱一抱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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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抱一抱,真的就只是抱了一抱。
待药效起作用,温誉文缓过了劲,他松开了迟未晞,认真地说了句,谢谢我们晞晞。
看他的状态,应该是吃过药了,迟未晞这才松下一口气,她不敢过多打扰,只叮嘱温誉文,让他好好休息。
这一休息,就休息了将近三天。
按原定计划,如果一路好天气,他们会在隔日启程,前往蒙特雷的水族馆,那里是梵高的海底星空,住着无数梦幻般的水母。
可惜,这场雨一下就下了三天。
夜晚,迟未晞盘腿坐在一楼客厅的地板上,茶几依旧摆放着她钟爱的小饼干。温誉文双腿交叠坐在她身后的沙发处,手里拿着iPad,不知道是不是在处理工作文件。
迟未晞望着窗外细细密密的雨滴,耳膜传来太平洋掀起浪潮的声音,她忽地想起她17岁的生日,也是下了这么一场细细密密的雨。
她当时的心情不亚于被卷进了海底。
然而卖火柴的小女孩在吹灭了她的蜡烛之后,又在芬兰的圣诞节点燃了他“cae girl you set y heart on fire”的火。
她忽然就很想问。
“小舅舅,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
“什么?”温誉文似听不清,他搁下手中的iPad,摘了眼镜朝迟未晞的方向望去。
迟未晞抽出湿巾擦了擦手上的饼干屑:“我说以前,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
免不了的,迟未晞就是对这些话题很感兴趣,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什么时候发现我喜欢你的?为什么突然就喜欢我了?
有这么多这么多的为什么。
这拦路的雨天,仿佛是为了这一刻而存在,它为他们创造了一个适合谈心的好时机。
与她的回忆不过三三两两,温誉文没有隐瞒:“没有一个特定的发现的时刻。”
迟未晞:“为什么?”
“我没这么自恋,要一直去想你到底是不是喜欢我,如果真要说一个具体的时刻,大概是那枚暖宝宝吧。”说着,温誉文将迟未晞捞到他身旁,“我讲这些,你会不高兴吗?”
迟未晞很坦诚:“不会不高兴,但是会觉得有一点点的...”她还是能与当年的迟未晞共情,“难过?”
“心酸?”
说不清楚了:“你当年为什么不喜欢我?”
“讲点道理。”温誉文对上迟未晞的眼睛,“你那会才多少岁。”
迟未晞噘了下嘴:“那你后来又喜欢我了?为什么?我们很久没见过面了。”
同样的,这也是一个没有特定的让他去发现的时刻。“大概。”温誉文笑说,“愿望只要说出来就不灵了吧。”
迟未晞:“什么?”
温誉文说:“你的生日愿望还记得吗?希望我的人生永远不要下雨。”说起这个,他无奈极了,“那之后,我的人生处处都是雨。”
“就像陷入了漫长的梅雨季。”
“啊。”迟未晞有些不好意思,她笑着朝他的右腿看去,“那你岂不是要疼死了。”
“疼死了。”温誉文捏了捏她藏笑的嘴角,“不得不承认,那之后我确实经常想起你。”
他不是一个善于一见钟情的人,车祸后,他的人生开始陷入了无尽的荒芜与孤寂。
或许连他自己都没t有发现,在那漫长的雨季之后,她就这么住进了他的心里,让他有了可想的人,他让人去打探她的消息,甚至愿意抽空接受温嘉柠的拜托去接机,陪她吃晚餐,让她撞歪了他的下颔...
有那么多道不明的,他默许的时刻。
她是他贫瘠内心里生出的花朵,怎么能忍住不去喜欢呢。
迟未晞听明白了,一下雨就要想起她,明明是那么浪漫的一件事,可她偏要说:“小舅舅,你对我因恨生爱了?”
“谁教你这么理解的。”温誉文无力说,“我对你没有恨。”更准确一点,是无望时会想起的人。
但这句话温誉文没有说。
“那如果。”迟未晞忍不住小声问,“我是说如果,小舅舅,如果你知道你后来会喜欢我。”
“你当初还会拒绝我吗?”
妥妥的送命题,温誉文没有思考,依旧选择诚实说:“或许,我会换个温和一点的方式拒绝你。”
迟未晞要生气了:“为什么!”
温誉文捏了捏她炸毛的耳朵:“小朋友,我没办法喜欢一个未成年。”
尚算满意的答案,迟未晞又笑了,继续问:“小舅舅,你有多喜欢我?”
有多喜欢。
温誉文笑了笑。
“今晚之前我都还在想,我们去不了蒙特雷的水族馆,我要送给你的花该怎么办。”
“还好。”
别墅的门铃响了。
温誉文很快起身,他越过了迟未晞走去开门。
息屏的ipad页面,是他在苦恼搜索,该怎么自然地在没有准备的环境下,送出他的玫瑰花。
门关上了。
一束梦幻的人鱼姬玫瑰握在温誉文的手里,它映上了别墅敞亮的灯光,透着粼粼的珠光感,似人鱼晶莹剔透的眼泪般。
就着月光,放远望去便能看见太平洋,涌起的波涛似人鱼在轻轻低唱。
美人鱼上岸献出了她的歌声,遇见了她的王子,在为他化成泡影前,她献祭的玫瑰有了特别的花语。
是至死不渝的爱。
雨天的潮气困上了温誉文的右腿,或许人生总是需要遇见一些意外的时刻,他把玫瑰花递到迟未晞的手中,她就是他最美好的意外。
就在这里:“19岁的晞晞。”
迟未晞接过玫瑰花,扑鼻的香气勾起了她心跳的枝芽,指尖忍不住蜷缩了一下,她又要把脸埋进成束的鲜花。
温誉文说:“这个问题,我只能用一生来回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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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晴,烈日初升,照亮了整个太平洋海面。
迟未晞睡了一个十分舒服的长觉,醒来吃过午餐,她开始回房间收拾行李箱。
桌上摆放的人鱼姬玫瑰花仍泛着珠光一样的色彩,迟未晞取下其中一片花瓣,仔细将它收进了手账本,想了想,到底还是舍不得把这么漂亮的一束鲜花留在这里。
她又把它带走了。
下过雨的加州天气逐渐转凉,迟未晞今日依旧是一身法式装扮,复古的杏色长裙外搭了一件薄薄的针织毛衣开衫,让她看起来俏皮又慵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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