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2/2)
这是她们两个近年新起的习惯,反正无无聊聊,年初去祈个愿,留个想,既然拜过了菩萨又烧了香,新的一年,总该要平安喜乐,健健康康。
出门前,梅梳月叮嘱管家,今年依旧不走特殊通道,既是去祈愿,心要诚,脚下走了多少路,菩萨可都能看见。
再嘱咐,一定要看好两个小朋友。
迦南寺临山而建,夜里山上寒凉,迟未晞舍弃了风度,早已换上一件黑色羽绒服,此时她一张小脸藏在帽檐下,不过巴掌大,她看看时钟,一时分心,没听梅梳月讲什么,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温誉文还没到家。
她不由在心里掰着手指头数,从迦南寺回来,快的话也要十一点了,如果他舟车劳顿的,那时候,应该已经要休息了吧。
那她今天还能见到他吗。
迟未晞真的好失落。
临上车,还没等她将忧郁心思消化完,前方来车闪过两道能撕破夜色的耀眼光亮,蒙蒙水雾映在车灯下,一下就照亮了温嘉柠的双眼,她立马挽上迟未晞的手,朝来车大喊:“小舅舅。”
她语调很是兴奋:“晞晞,是我小舅舅回来了。”
“我们快去逗利是。”
说完,她拉着迟未晞向前。
迟未晞心下欢喜,脚步瞬间像踩着棉,但不对不对,她是哪吒吧,不然为什么脚底像有风火轮,朝他跑去的速度是飞奔。
昏暗夜色早已藏不住她的笑脸,她和温嘉柠站在车前,像是在当个泊车的门童般,傻愣愣。
温誉文很快下车,开门时,寒风溜进车内,绞出里面的丝丝暖意,而后垂直灌进迟未晞的心头,烫得她脸颊发烧,热涌上脑。
鼻尖霎时萦绕起她怀念的,那股独属于他身上特有的沉冷松香味道,以及那裁剪得体的黑色西装,他好像换了腕表,如果对上他的眼睛,那薄薄镜片下,他的眼底应该带有笑。
迟未晞不敢擡头,只悄悄咬住了唇角。
然而温嘉柠已经朝空中举起两只手,她高声说:“新年快乐呀小舅舅,祝您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温誉文深灰色羊绒大衣挂在手臂,他朝大衣口袋摸出两份刚准备好的红包封皮,朝温嘉柠手上递去时,落下一句:“财迷。”
温嘉柠笑嘻嘻。
温誉文继而转头对着迟未晞:“你呢?安静的财迷。”
迟未晞这才扬起手臂,笑眯眯:“谢谢小舅舅。”
“就这一句?”他朝迟未晞扬了扬手中的红包,“你的谢谢很贵啊。”
迟未晞心脏起火,可是有好多话都不能说,于是只能让自己变成复读机,重复着:“祝小舅舅在新的一年身体健康,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温誉文这才把红包放在了迟未晞的掌心。
可是轻飘飘,没重量,掂起来像薄薄的一张,还不如梳月姨姨的砖头重,哪里贵了。
温嘉柠站在一旁,也掂呀掂,刚要说小舅舅你可真小气,红包封皮一拆,惊叫出来:“我的天啊,小舅舅你居然送空支票。”
迟未晞赶紧斜眼,是可以随便乱填的意思吗。
温嘉柠不由仰天大笑,心里乐开了花,她真的有好多好多东西要买啊。
相比之下,迟未晞就要矜持一点,依旧紧咬起下唇,她悄悄用红包挡住脸,只露出明媚的一双眼,开心说:“小舅舅,你就不怕我狮子大开口地乱填吗?”
嘴巴都藏起来了,口能t开多大:“你填吧。”
迟未晞好像读懂了他眼里的意思,红包赶紧拿下来,换上傲娇脸:“你别以为我不敢,我可是很会写数字的哦。”
温誉文头一偏,视线下垂,对上她的眉眼,似笑非笑,要比她更傲娇:“小朋友,我也很会赚数字的。”
他学她拉长语调:“哦。”
只有小学鸡才要争输赢,迟未晞脸部烫成熟番茄,快速移开了视线:“那我等下就要开始乱写了。”
厉害死了,温誉文忍不住发笑。
一旁的温嘉柠脑子里的算盘已经算得飞起,可虚虚看一眼时间,她赶紧将红包收起来,和迟未晞说:“晞晞我们该走了。”
这就要走了吗,迟未晞也跟着将红包收好,和温誉文说:“小舅舅再见。”
或许是夜凉被风吹昏了头,温誉文多问一句:“你们去哪?”
温嘉柠说:“去迦南寺祈愿。”
温誉文:“就你们两个去?”
“还有司机和周叔。”
闻言,温誉文把大衣递给管家,转身走向另一辆车的副驾座,开门时,他对两个财迷说:“走吧,我陪你们过去。”
温嘉柠当然愿意了。
迟未晞比温嘉柠还要多一万个愿意。
过年的缘故,车子驶到市中心,街上满是华灯,熙熙攘攘的人群穿过一轮又一轮的交通灯,满是热闹场景。
车子驶向山脚,即便周遭枯木萧条,还下了点零星小雨,山下也依旧塞了长长一道。
迟未晞面向窗外,看着这道车海,心下不由感慨。
这俗世凡人万万千,要带来这么多心愿,然而谁又真的能有幸被听见呢。
下了车,迟未晞和温嘉柠跳上台阶,跨门槛,开始徒步走上山。
可没走几步,迟未晞忍不住要回头,看温誉文落后于她们身后,藏在纷纷向上的人群中,被黑夜遮成一个点,小到几乎快要看不见。
迟未晞有点着急,她赶忙问温嘉柠:“我们不等等小舅舅吗?”
闻言,温嘉柠也跟着转身,目光搜寻到温誉文的身影,再落到他的右脚,她换上担忧眼神,可始终还是想问不敢问。
等到温誉文走向前,走到她们身边,她才说:“小舅舅,要不你还是在山下等我们吧。”
然而温誉文笑了笑,说:“没事,走吧。”
温嘉柠便不再多话,只是有意放缓了脚步,继续向前。
由此,迟未晞满心疑问藏在心里不能说,她不好问温嘉柠,走着走着,还没走到半山腰,心情已经彻底成了雾霾色。
沿路经过一盏盏高悬的路灯,瓦数高,映在这夜色里,堪比刚才那道亮起的蜿蜒车河。迟未晞心里藏了事,不过睁眼闭眼,一下就来到了庙殿前。
鼻尖萦绕的浓浓香火味重,眼前是烟雾缭绕的一片,人群涌动,迟未晞和温嘉柠被挡在香火摊前,无论怎么挤,她们都没办法挤进去。
想了想,温嘉柠说:“要不我们先去挂祈福丝带,那边人少点。”
迟未晞说好,于是她们又去往南面。
卖祈福丝带的摊子立在庙堂一角,左边摆几张长桌,上面有笔有墨,桌前稀稀拉拉站了几个人,无一例外都在握着笔,猫着腰。
摊子的右边是一棵上了千年的老古榕树,树下枝干盘绕,树上枝叶弯腰,风一吹,那挂满丝带的枝头火红一片,唰唰声响,是千年留下的夙愿。
迟未晞和温嘉柠各自买了三条细长红丝带,她们分别将心愿写完,走去榕树下,朝空中稳稳一抛。
很幸运,一次就挂上了。
接下来,她们便要继续转战香火摊。
温誉文站在榕树下,姿态闲闲,说着:“去吧,我在这里等你们。”
他从不拜佛神,无宗教也没信仰,既然心不诚,就没必要进去装模作样。
迟未晞还没来得及对他说好,就已经被温嘉柠拉着向前走了。
等待的时间不算漫长,温誉文无聊看着远处一轮又一轮燃起的香火,面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这世间嗔痴都与他无关。
巧的是,他瞧见了迟未晞匿于人群中的那双眼。
不由多看了那么一下。
看她正凑着一把香,双手握紧,身上的羽绒服宽厚,明明167的个子此时也显得娇娇小小。
周围人多,她被涌动的人群挤得歪来倒去,却依旧眉目低顺,倾身凑近香炉,努力借里面的微弱烛火点香。
无不虔诚的模样。
温誉文没看多久,很快便收回了目光。
偏巧,有风穿过,那千年古榕树或许是承受不住心事的重量,被风带落了几条红丝带,不偏不倚,其中一条径直绕上了温誉文的手腕,被他的腕骨挡住了去路,虚虚在他的手腕上形成一道圆弧。
温誉文随手拿下。
下细雨的缘故,那丝带握在手中,有被雨水浸润过的潮湿触感,掂起来有明显的重量。
谁的心事不沉重。
温誉文将那丝带拿起来一看。
霎时间,远山传来一道沉沉的撞钟声,在这山间悠悠回响,不知要撞碎谁的梦。
那丝带上是秀气的楷体,书写端正、工整,无不透着主人的郑重。
温誉文对着丝带上的祈愿沉默半秒,擡眸,将视线抛向了前方。
现下,迟未晞已经将手上的香火点燃,握在她纤细的手中,盈盈一道光亮,跟着她朝空中甩了甩,火光微弱,剩下的,不过是一缕灰烟。
她的心事也该是一缕灰烟才对。
温誉文想,或许,他该帮她把这丝带继续挂起来,让它泯于这悠悠尘世,直至彻底被遗忘,再消失。
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温誉文擡手,拽下角落的一根枝叶,将丝带绕树枝缠了个死角,再松开。
因此不会再有人发现,那秀气的小楷,一字一句,是她虔诚叩头,朝蒲团垫子上诚心地一拜。
愿温誉文所想皆所愿,所愿皆所得。
——迟未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