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1/2)
祈愿
大年初二, 气温低,夜半下完一场雨,隔天, 玻璃窗铺了一层薄薄雾气,迟未晞起身时, 特意拿指腹去抹,窗户瞬间几道清亮痕迹, 映出外边阴霾狼藉。
看得出, 今天并不是什么好天气。
今天迟宗越和李思娴会带迟燃回娘家,迟未晞不会跟着一起去, 自从弟弟出生, 她就再也没有去过李家了。
她不喜欢李家人话里话外都在暗戳戳地明示她, 说弟弟是男孩子,而她一个女孩子有什么用呢,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要改姓。
不像男孩子,可以永远姓迟,以后可是要继承家业的。
迟未晞知道, 李家人对李思娴始终不能回老宅这事耿耿于怀,因此总喜欢开各种玩笑来打压她, 仿佛只有压她一头,横在他们心底的这口恶疾才能消。
迟未晞不喜欢听这些话, 用奶奶的话来讲,只有没本事的人才会在意那根把。
谁稀罕呢。
如果她生气, 那才是中了他们的圈套, 她是不会理他们的。
但也确确实实觉得受了委屈,隔年, 她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和他们一起去了。
那之后,李思娴又哭得梨花带雨,对着迟宗越体贴说:“没事,晞晞有自己的想法,就别委屈她和我们一起了。”
她明明可以说勉强,偏要用上委屈,这能有多委屈,迟宗越听着生气,骂迟未晞好车好饭地伺候着:“真是没规矩。”
这下迟未晞是真委屈了,看都不看他们,立马从沙发上起身,转头就跑去对着墙壁,她很不高兴地说:“他们说我又不像弟弟那样是男孩子,以后结了婚就不能姓迟了,我去那里干什么。”
闻言,迟宗越蹙眉,脸上隐有不悦:“他们是谁?”
李思娴跟着面色一变,刚要说话。
迟未晞立马转身,才不给她这个机会,头一歪,她无辜死了:“是李阿姨的妈妈,还有很多人。”说完,她很认真地问迟宗越,“爸爸,我以后不能姓迟了吗?”
迟宗越明显被这问题哽住了,与迟未晞面面相觑了好半晌才说:“你不姓迟还能姓什么。”
“别随便听人胡乱讲。”
这话让李思娴哭声更显,她赶紧换上无辜语调,语气是明显无措的:“晞晞抱歉,都是我不好,我不知我妈妈跟你说了这些话。”
“我替她给你道歉。”
“对不起晞晞,真的对不起晞晞,我妈妈她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很多时候,迟未晞是真的真的真的很不喜欢看李思娴流眼泪,太假惺惺了,有时候甚至还会觉得她上辈子是不是哭倒长城的孟姜女,两句话没说完就要哭哭啼啼。
可迟宗越最吃她那一套,拍拍李思娴肩膀,忙安慰她说:“你道什么歉,又不关你的事。”
那就是怪她咯,迟未晞听完要生气,“哼”一下,又转身面向墙壁,脑袋轻轻朝墙面贴一下,她大叫“哎呀”,试图引起迟宗越的注意力。
迟宗越的目光果然被她吸引,问她:“好好的又干什么?!”语气明显透着几分无力。
比惨谁不会呢,迟未晞可怜兮兮:“面壁思过咯。”
“谁让我不是男孩子呢。”
这下,李思娴哭得更伤心了,眼泪染上了震耳欲聋的冤屈。
迟宗越猛地倒吸了一口气。
迟未晞仍脑袋贴紧墙壁,身体笔直,两手紧贴裤子边缘,军姿一样,她不像李思娴那么水桶,只会哭,她一身打不散的傲骨,正如松树一样站着。
她最最最讨厌李思娴的这种小伎俩了,她不会乖乖受气的,学林黛玉也没用,她休想让迟宗越骂她一句。
只要她乱七八糟地认错,她就没有错。
迟宗越在一旁看得头都要大了,做了好长一个深呼吸,不够,又继续做两个。
好一会后,他擡手扶上额头,两眼一闭,继续叹气,简直了。
眼前李思娴哭得天快塌。
而迟未晞这个祖宗,迟宗越看着她笔挺的背影,恨不能当场给她跪下。
好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迟宗越终于妥协,不去就不去吧,但是不能和奶奶讲,省得奶奶对李思娴又有偏见。
迟未晞可可怜怜,迟宗越最关心的果然还是李思娴。
可他们一去就是好几天,虽然家里有住家阿姨在,但迟未晞还是不乐意,最后的最后,她又被温嘉柠收留了。
用温嘉柠的话说,亲生爸爸再婚了,两个后爸和她又没什么关系,而且温清如常年不着家,过年也只顾着谈恋爱,所以,她也只能窝在梅梳月家里,毕竟只有那儿,她才待得最自在。
温嘉柠祈求说:“晞晞你就过来陪我吧。”
当时,迟未晞犹豫半秒就说了好。
说起来,梅梳月那也一直都是她的避难所,因此每年大年初二,她都雷打不动地跑去温家别墅。
与其说她去陪温嘉柠,倒不如说是温嘉柠解救了她。
今年也不例外。
雾蒙蒙的天刚擦亮,天边不见日光,仍是一片残灰败影,温家的司机已早早候在迟家别院,就等着接迟未晞过去。
迟宗越不爽,那口冒热气的甘醇毛t尖竟也能品出酸,他看迟未晞趿着棉拖鞋跑去玄关,不满意说:“就这点路,走着去不行吗?”
而后又追过去念叨:“我们家是没司机吗,啊?用得着费那劲让别人过来接。”
“这么喜欢往人家里跑,我看啊,你以后干脆改姓温得了。”
听这话,迟未晞站直身体,紧了紧身上淡棕色的拉毛羊绒外套,一副“终于终于”的委屈表情:“爸爸,我以后真的不能姓迟了吗?”
又又又又又翻旧账,迟宗越吃瘪:“脑子就这么点大,都过去多少年了,你怎么还记着这事。”
迟未晞无辜极了:“我没记着啊,是你偏要说,唤醒了我沉睡的记忆。”
迟宗越说不过她,大手一擡,大过年的,不愿让父女关系比这空间温度还低,休战了:“你赶紧走吧。”
迟未晞笑了笑,转身背书包,再仰起头时,她声音很小,不知要说给谁听:“我会走的。”
等到那天,她一定头也不回,越远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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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车子一路驶到温家别墅,那原本刚擦亮的天际此时又蒙上了雾影,灰一片,空气也如烟。
迟未晞下车后,只觉得车外温度比车内还要再低几个度,空气夹着水雾,寒风一吹,她不禁打了个寒颤,手脚一瞬僵硬,呼出的热气也跟着化成了白雾。
澜城的冬天,无雪无霜,只有一地的湿寒,却也足够让人感受到冷意,带了龇牙的砭骨。
迟未晞还记得第一次过年来的场景,那时候她不好空着手来,可大过年的,几乎哪哪都不开铺,于是便去家里茶楼搜刮了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礼盒,直接让司机送来了一车。
人前人后往下搬进屋时,梅梳月气质不输八十年代的港星,她从沙发上起身,一头端庄盘发,长旗袍,耳边挂两颗耀眼祖母绿,她拢着身上的披肩,玩笑说:“晞晞以后再这么客气,就不许来了。”
迟未晞“啊”一下,眉眼下压,当真了。
梅梳月走到她跟前,捏捏她不知所措的脸,笑说:“这次就算了。”
“真的吗?”迟未晞这才跟着笑,语气不自觉染上了撒娇,“梳月姨姨最最最好了。”
后来,她就真是空着手来的。
温嘉柠早已守在家门口,难得的,温爷爷这次不在家,她拖着迟未晞的行李箱,和她说:“外公有事回京都了,小舅舅也要晚上才能到。”
“还好你来了,不然家里只有我和月月外婆,好凄凉啊,一点都不热闹。”
一定有那么个特定的词语,能稳妥掌控迟未晞的心跳,她嘴角倏地一扬,又立马下压,而后才拉长音调的“哦”了下,问道:“小舅舅今晚回来?”
来的时候就没抱期待,因此她必须确认,生怕这只是温嘉柠随口说的一句玩笑。
温嘉柠点头:“嗯,今年他刚好有空,就回来了。”
迟未晞:“哦——”
可人只要心里藏了事,就总是会不自觉掩耳盗铃,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是特别关注温誉文,迟未晞又问:“那温阿姨呢,她不在家吗?”
提起妈妈,温嘉柠一脸无所谓,她向来觉得自己亲缘浅薄,耸了耸肩:“她吃过年夜饭就飞走了。”
两人迈上阶梯,温嘉柠说:“她的男朋友啊,可比我—”
“重、要、多、咯。”
听完,迟未晞拍拍她的肩膀,这是无声的安慰,她们真是各有各的凄惨。
进家门,迟未晞循例要先去和梅梳月问早安,她一双讨喜的杏眼满是光亮,笑着说:“梳月姨姨新年快乐,祝您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万事胜意。”
谁说人的模样不能甜过蜜糖,梅梳月递去一个比砖头还重的大红包,眉眼也满是慈爱地笑:“愿我们晞晞天天开心就好。”
迟未晞擡双手接过,想起晚上就能见到温誉文,她眼神比夜空中的星星还要闪亮:“我今天最最最开心了。”
吃过午饭,温嘉柠拉着迟未晞去书房,两人一待又是一个下午。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年味已经从迟未晞的字典里远去,仿佛吃完那顿热闹的年夜饭,守了岁,和亲亲戚戚讨完大红包,再听几声爆竹,看几场烟火,年就彻底过完了。
现下吃过晚饭,消了食,时间已经快要走向八点,温誉文还是没有到家。
此时夜空起了雾气,蒙蒙的一片,像雨又不是雨,淅淅沥沥铺上窗,一点点,变成面,流成线,而后窸窸窣窣地汇聚向窗沿。
迟未晞在玻璃窗上画了个圈,又点两个点,变笑脸,而后轻轻将笑脸拭去时,她心底不免染上了几分疲倦。
窗外寒气扑面。
期待了一整天,已经这个时候了,温誉文真的还会回来吗?
此时温嘉柠已经换好了衣裳,从衣帽间走出来,她和正对着窗外发呆的迟未晞说:“晞晞,我们该出发啦。”
闻声,迟未晞立马回神,转过身说:“好,来啦。”
年初二,晚八点,迟未晞和温嘉柠会到迦南寺上香祈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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