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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自立辟(三)(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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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谥法之设有美有恶,因人贤否而示劝惩。如今世风浇薄,更需——”

“还是‘文忠’为佳,”隆武帝打断他的话,意味深长地说道,“‘文正’之谥,朕只留与一人,只看他有无此意。”

江永指尖一抖,险些把风灯丢到地上。

“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注21),”新梓笑着帮他扶住木柄,把话说得又明白些,“君其勉之!”

下到山底,法驾卤簿皆已就位。新梓又与江永商讨了几句政事,嘱咐他早些回府休息,随即便登上御辇,在内官和卫尉的护拥下浩荡返宫。直到簇烈的灯火消失在夜色尽头,江永与了空才直起身来,“陪我去南岗看看吧,”江永松下口气,额头全是汗水,“该如何称呼您,大师,还是殿下?”

“江先生唤我书桐便是。”

“好,书桐,”江永将灯笼举到林书桐的颊边,端详片刻,在眸中蓄上泪水,“多年不见,你与令尊愈发肖像了。”

饶是常伴青灯,四大皆空,了空大师也不由湿了眼眶。

夜寒路滑,书桐搀扶江永上山。二人的身体贴得很紧,气息相连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从何而来?”快到半山腰时,江永突然发问。

“自北方来。”

“住寺还是游方?”

“行云流水,四处挂单。”

“可曾遇险?”

“都是修行。”

江永嘴角微颤,还想问些什么,终于闭口不言。反倒是书桐又启了话端,“下午初到南都,在江府谒过尊眷。惜乎因缘尚未成熟,不能结识令郎。只留书一封,尚祈公子惠阅。”

搀扶的双手微微用力,江永明白那封信是写给他的。四周布满天子的眼线,他们无法尽用实言,“待江颢回府,定为书桐转达——用过斋饭了吗?”

“只用一半。”

“为何?”

“来拜现世佛。”

沈蔚留书桐在府上用斋时,前太子林书桐、如今的了空大师现身南京的消息传入隆武帝的耳中。他不觉此人有甚威胁,然其先前在留都掀起两场风潮,走投无路之际,皆由江永回挽。如今再度拜谒江府,孰知又有什么心思?他本打算在南郊迎候江永。有了这一变数,索性遣内官登门催请,将书桐也召到自己身边。

“《五灯会元》有言,‘路逢剑客须呈剑,不是诗人莫献诗’,”凤凰落难,傲骨难折。江永听出书桐话中的不满,柔声告诫道,“卷舒之道,犹需学也。”

康平公主与驸马周濬的墓园就坐落在中岗。当日周濬赔上自己与侍女的性命,将南都搅得满城风雨,只是为了让康平公主能够以应有的规格入土为安。弘光帝对此事耿耿于怀,对公主丧礼多有降杀。隆武帝继位后,主张革故鼎新,凡先帝幸昵之人,今上即刻汰斥,凡先帝罢废之事,今上即刻施行。而康平公主作为思宗之女,蒙冤之身,理应为新帝“天恩泽被,彰于后世”。于是钦天监重选吉壤,工部重造坟园,建五间享殿矗立墓前,又附设燎炉、石碑、神厨诸所。墓园之中夜色如潮,枯蓬折殒,残花憔悴,刺骨的寒风穿过枝叶,叫者、嚎者、宎者、咬者(注22),前者唱哀而随者唱和,令园中万物一瞬接一瞬地凉寂下去。

“令姐之事,江永愧恨至今,然所能为者,只此而已。”

时非霜降、冬至,未设素羞小祭。公主的神主前仅有香炉一鼎,花瓶一对,烛台两座,以及蔬果脯醢若干碟。书桐从护坟内官手中接过三支线香,焚燃,举到眉前,“世事是幻非真,惟冀长姐与驸马宿障消灭,永离劳尘,来日往生极乐,早证菩提。”他以俗世之身三揖上香,随即坐上苫席,合掌念诵起《无常经》来。

“愿以此功德,庄严佛净土。上报四重恩,下济三途苦。若有见闻者,悉发菩提心。尽此一报身,同生极乐国。”

江永佛缘不深,勉强默写出一篇偈文,搁进燎炉烧成灰烬。书桐走出享殿,在他身后鞠躬长拜。

“金陵居大不易,今后还是向北,”江永转过身,将他郑重扶起,“一切诸行无常。聚沫之身,千万珍摄。”

他仰头看向天际。疏落的星光,裹在云翳里,被枯枝摇落进疲惫的双眸。隆武帝的那句“游鱼迷海月之影”在耳畔响起,江永皱紧眉头,将满腔腷臆化为一声长叹,“恐非游鱼迷眩于海月之影,而是波旬要来灭涅槃之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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