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蜀道之难(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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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观江南,满目疮痍,零星的几点亮处只在浙东与西南。薛青玄借陈珪巡抚之势,于浙江遍植党羽。这些人与薛公一脉相承,皆丰取刻与,以无度取于民,致使初有起色的新政如潮水渐次退去,惟绍、宁、台等浙东地区尚有余波——此皆得益于江永离乡前的周全安排:绍兴知府徐承业主持新政之落实,浙东乡绅恪守江永之令申,通移署长官高邈打理海贸之运转,地方之兵马维护父老之权益。薛青玄有心渗透,被陈珪极力劝阻,林又汲派太监设关收税,遭江永、高邈联衔抗辩。由于海贸初开利润有限,且西南战事全仰仗于江永,林又汲虽在明面上将此事作罢,暗中却指使冯渊联合党羽上疏请收双屿执照费、佣金及舶税。江、高二人不欲与朝廷闹僵,只好与南京各退一步,依咸嘉旧例每年征税十分之一,但要求征缴全程均有通移署负责,天使(注5)不得入浙。

若将浙东形势譬为死水微澜 ,西南则是全大宣唯一的进取之地。江永少脱南京之羁束,三年来练兵将、剿叛匪,平冤狱,理内政,将曾被乱民、军阀、劣绅摧坏到满目疮痍的湖广恢复到可与咸嘉年间等量齐观。伴随着西南不断用兵,五省总督府由衡州迁往荆州,又在攻克重庆后进驻川北。江南士子皆以江永为大宣擎天之柱、定盘之石,听闻他在重庆设立四方馆,从各方涌来拜入他的幕下。这些大宣的栋梁各伸所长,善为谋者协理民事内政、分析战事军情,善为将者束载厉兵秣马、预为敌来之备,善为工者建造火炮舰船、改进兵器能效,善为学者穷究六府三事、力图经世致用……官军在西南节节胜利,奈何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江永总领军政,动而得谤:朝中正人见西南驯致安定,有心染指于鼎,其中尤以薛冯二人为最。他们凭仗内阁代拟批答、起草诏诰之权,各将自己的心腹、亲友、门生派往湖广及川北。江永浸淫宦海二十余年,如今既视湖川为囊中之物,自不会令旁人轻易插手——于安分守己、品低势孤者,大可拉拢之、掣肘之、打压之,至于身份煊赫、势力庞杂者,则非动用权谋以黜落、外迁之不可。几场贪贿、渎职案事发之后,除了薛青玄的亲子薛湛尚在荆州任知县,江永重将治地置于掌握之中,从而能够整顿兵马、安心西征。

江永率兵沿江北上,在短短一年中依次拿下奉节、涪陵、重庆等地,功勋卓著,引得朝中诸公频频眼红。冯渊首先察觉江永致胜之要,奏请皇上在京畿开办工厂、制造炮船及火器,并推荐自己的亲信主管此事。然而他的奏疏遭到大臣们激烈的反对,或言“立国之道,尚礼仪不尚权谋;根本之图,在人心不在技艺”,或言“以末求本,以夷变夏,致乱之道也”,或言“泱泱华夏,岂无长技可胜西方淫巧”,竟将冯渊逼到自食其言。随后他妥协一步,提出直接让江永东输炮船、火器及精兵以拱卫皇都。虽然林又汲欣然下诏,然湖广方面一拖再拖,兼因朝堂的反对声此起彼伏,此事仍如利剑掷海,微末浪花初起即平。

最为人诟病的则是重庆杀降一事。大宣以极小代价收复重庆,皆因城中的献军守将有心归附,他们与赵煜阳暗中接触,愿意献城以求性命保全与余生富贵。江永许守城六名将领以千户之职,答应收编其部下。然而口血未干便遇背盟之事,重庆刚刚拿下,林又汲即派太监前去劳军——虽名劳军,所携恩赏不过铢两分寸,尚不及他们自重庆撷取之十一。倘若只求钱财便罢,林又汲为显朝廷权威,不仅驳回江永对六名叛将的荐剡,反而责他对这些人立行诛戮。江永苦劝无果只得遵旨而行,险些在军中酿成哗变,将多月的惨淡经营毁于一旦。

时近正午,茫茫雾海虽已散去,但缙云山中草木幽翠、溪流潺淙,气候依旧舒凉。

“缙云寺的素斋甚为可口,黄兄不远千里来渝,定要好好品鉴一番。”

适才攀抵山巅的黄冠脱去外氅交予下人,一面走进亭中一面用衣袖拂去额角薄汗,“崧翰贤弟,你我虽各位其主,但毕竟相知一场,有些话不妨直说,”他在岳维申对面坐下,嘴角渗出不耐烦的笑意,“崧翰也许不知,近些年时候吊诡,海上频出风暴,家中双桅大船折去十余艘,漂没了几万两的货物。何况自江公在浙江推行新政,黄家已放弃海贸垄断,将部分利润让渡予双屿。如今崧翰再同我哭穷,岂不是要逼小老儿从这山上跳下去吗?”

莹翠的茶汤注入素白瓷盏,袅袅茶香熏入石桌上的数碟清白。岳维申拈起竹箸,从容笑道,“黄兄这可真是误会我了。兄台随侍总兵,莫说世间珍馐,便是龙肝凤胆也曾尝过,我若以寻常佳肴宴请,兄台何曾看得上眼?偏是这此间独有之素斋,差可令兄台稍觉新奇,”他见黄冠面色稍缓,又道,“此地隐于深山、远离尘嚣,你我正可敞开心扉畅谈,凡黄兄有所疑虑,维申无有不答之理。”

“崧翰既如此说,小老儿便直言不讳了,”黄冠既是福建总兵黄鸣的本家又是他的管家,深得黄鸣信任,“此前为筹办军务,崧翰向黄帅借贷三百万两白银,许二分利,定三年期——其实黄帅本无意索利于江公,只为让两方心安,才勉强认下。去年崧翰拜访福州,又以五分利央请黄帅垫付外人两百万两借款。黄帅与帐下幕僚斟酌多时,还是小老儿极力说项,方才促成此事。如今三年之期将至,不知江公能否信守承诺、如期还付借款?小老儿身家性命全系于江公一人,还请江公怜之悯之!”

“还请黄兄放心,待我们攻陷成都,定能连本带利清还借债。”

“却不知事情进展能否如崧翰所言这般顺利?”黄冠眉心紧蹙,“传言张全寿霸据成都,到处烧杀掳掠,令天府百年储积一朝消磨磬尽。凭此人楠木为薪、白玉作石的挥霍法,即便攻下成都,余财能够攒集几何?”

“便认为献王宫内财富丰盈,然张全寿的几名义子皆为勇武之士,所领重兵足可固守城池,官军想要攻克成都,恐怕绝非易事,”黄冠不等岳维申出言辩驳,紧接着说道,“更何况……维申,请恕小老儿冒昧,就算江公攻取成都,恐也不能完全支配城中财物。重庆杀降之事犹闻在耳,一旦成都光复,朝廷必索不劳之获,届时江公应耶?逆耶?”

岳维申听他说完疑虑,心中反而镇静下来,“黄兄所虑甚是,维申久奉江公,于战事不少了解,愿对黄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好整以暇地转动着杯沿,“成都城中有我方内应,确知伪宫内金钱巨万、财帛如山,张全寿四处搜山检屋,不过集资以待官军耳。至于江公能否拿下成都——”

岳维申从怀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后故意浏览片刻才递给黄冠,“此为川中最新战报,我军已于三日前攻下绵阳,待稍事休整,李参将便将举兵南下,与江二爷、杜千户分别沿涪江、岷江合围成都,精兵环伺之下,不由他张全寿不全军覆没。”

这真是意外之喜。绵阳据水陆之冲,扼成都之北,一朝攻克,则成都便是成擒之物。黄冠闻之心下稍宽,又不免担心道,“就怕大内宦官循腥而来,不能饱腹绝不善罢甘休!”

岳维申轻笑道,“自南京至此三千余里,一路土匪叛党更相为乱,安全抵达可不容易啊!”

黄冠眼睛一亮,“有崧翰这句话,小老儿便放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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